其實莨菪椏對我著實挺好,山中的草木生靈對我也很好,每次我偷偷立著蛇腦袋咬他新開的花朵時,他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瞌睡。
不然,以我那大頭腦袋,肥碩的蛇身,爬著帶出陣陣嘎嘎聲音會吵不醒淺睡眠的老樹?
所以每次下口我都特別溫柔,一來我尊老,二來我看他假裝睡覺不想讓我知道,他其實是謙讓我情愿的讓我采花的,所以我就也假裝他的假裝,假裝他睡覺,假裝躡頭躡尾。
如果我當時的好奇心放在這些方面,問這些生靈為何如何謙讓我,許是我就會明白一些。
這行不周峰,原本是滋長不出任何草木鳥獸,以它那當初連神仙妖魔都進入不得的地方,又如何會適合這些走獸的生長。
所以,我弄不清這般因果是從何而來,不知道自己又為何喜歡蘭花,就如同我也不知道為何看到這死亡的草木生靈感覺有股異樣襲上心頭。
“彩彩,這是如何?”旭堯見我手頓時搭在他胳膀處,身體不聽使喚的轉眼便要倒去,立馬扶住詢問。
“我……”這疼痛感一襲卻只是須臾片刻,緩了一會兒我對他道,“沒事,許是這幾天有些體力不濟。”
琰燚顯然還在感時懷傷,沒有發現我這稍微的異樣,卻是旭堯依舊聽我說完皺著眉拉過手號了號脈。
我深知自己身體,雖化做人形除卻了以往的虎背熊腰,那股災病勁兒也斷斷侵不了我的身半毫;以往皮鱗庇護,這幾萬年來疑難病痛也鮮有問津。
……
東海地君樾澤不愧是四方淮水的巨臂,待小童引我們前往后殿安寢之所休息不到一柱香時間,天色漸暗那邊事物就已處理妥當,此刻正端著瓊釀,拿著玉觴與旭堯在高處殿亭四角中對酌。
一股清甜淡雅之滋傳來聞風迎味嗅入鼻中,頓時我心曠神怡茅塞灌頂。
酒蟲唰唰上腦,往日味蕾偷嘗酒的忐忑又撓心撓得厲害,那股勁兒若是今日嘗不到此番瓊酒一斟,估計會撓心整日使我不得安寧。
考慮再三,便也鼓著蛇膽拐出后殿轉進了亭樓中,躑躅于樓旁欄桿踱來踱去的弄出陣陣聲響,待明白旭堯發現了我后又扶手整理衣襟抬頭佯裝路過。
“彩彩,過來。”旭堯這話一出,我頓時心中暗暗竊喜,險些就嘴角微揚露餡;終于聽得我想要的一句,不往我在亭外費力勞心多時。
卻也是做戲要做全套的,便轉身略帶驚訝道:“咦,你們也同在此處賞月看景?”
說著也就毫不客氣走過去坐了下來。
旭堯抬頭望了望天一問:“今日哪來的月亮,彩彩。”
坐與對面的白衣男子突發一笑道:“這位姑娘恐怕有所不知,我東海的月亮可不是那么容易看得的,今日今時不巧,月亮還沒出來。”
我答道:“是嗎?”
這東海的月亮都如此矯情。待我看了看對面相坐的男子,又瞟了眼黑得發亮的天,還真沒有月亮!
摸著后腦勺略微低頭,只一眼望去,這不大點兒的桌上吃食倒也可觀;
因著首次到人家殿中做客,不能像在谷中毫無章法拘束,榣風也教與我些為人處世的禮儀;此時,我便也學著旭堯的模樣正襟危坐于旁,少說為妙。
“彩彩,這便是東海地君樾澤水君。”旭堯伸手于我介紹,后又折回手對向我于白衣男子提及,“這是我新認的妹妹,你喚他小彩便可。”
何時我又多了個哥哥,怎的我自己不知,旭堯這次是要做我的七哥還是六哥,總之,八哥是有人了。
只見白衣男子起身揖手,“小彩姑娘,幸會,幸會。”
無奈剛坐下的我也只好順勢起身,學著他拱手抱拳,粗聲一道:“小女子這廂有理了,樾澤君聞名不如一見。”
只見他看著我動作一頓,我也并未在意。
待坐下理了理衣襟,恍然才發現剛才哪里覺怪怪的;‘小女子這廂有理’此句許久不曾用過,如今換作這等姿勢約莫著有點不倫不類的感覺,跟著八哥許久,性子養得好不容易像個男兒,今兒這突發的淑女模樣倒顯得別扭非常。
旭堯轉頭一問道:“可是餓了?”
他話一完,我頓感這真真是我肚中的蛔蟲,腦中的酒蟲啊!
差一點我就想拍手稱是,轉身抱住懂我的這廝;不過此刻還是端著淑女樣較好,于是也就做狀嬌羞的點了點頭。
“去拿一副碗筷來。”白衣男子對一邊的小童吩咐,“后殿的客人可曾送去飯菜?”
“早已送去。”說著便對我略微俯身,“姑娘可能出來較早,錯過了送飯的小斯。”說完轉身拐出了亭樓。
“也是,這吃食都是一樣的,莫是錯過了。”白衣男子對旭堯酒觴添酒說及,“既然來了,等會就順道嘗嘗我新釀的酒。”
我一聽完這菜品皆是相同,真是虧大了我剛才的勞心費力,故作算計;
若不是我這認路本領的拖延,何故七拐八彎才走到樓亭下,確是此刻想扼腕長嘆,呼一句:老天逗我!
念著卻也好歹有酒做伴,撫慰了剛才嘴角欲想抽動的忍耐,只得溫聲細語的應著道:“好的。”
話一出便使得自己渾身一抖,聽著這磨尖了嗓子眼兒的聲音,現如今這還沒吃就有點胃冒酸水。
旭堯聽了我說道的幾句話,終于耐不住關切道:“彩彩,你嗓子出問題了?怎的說話聽著有些別扭?”
做戲怎能半途而廢?我沒有露出本聲,依舊磨著嗓子眼道:“沒有,我很好!”
眼下恰好旁邊一位小斯急匆匆前來的附在樾澤耳邊說了幾句,頓時樾澤滿面大驚后又恢復神色,起身對著我和旭堯拱手一揖后便道:“小兒偶感風寒見不到父君不愿喝藥,讓北上見笑了,待我前去片刻,若有怠慢之處還請多多見諒。”
旭堯回了他一句后樾澤便攜帶小斯轉出了閣樓,見此我拍手一笑道:“走了。”
樾澤君你再不走,老蛇我就要露餡了。
……
已是夤夜,去月歸風;疏影暗香浮動,梓樹沙沙,印著月華的余光忽隱忽顯。
此刻我卻雙眼冒出滾滾烈火從頭一直燒到腳,只見四方的亭樓隨著眼中的熱氣騰的一聲便燃了起來,外火的灼燒和內火的炙烤使得全身大滴汗水抖落。
見此我立馬伸手便向旁邊的旭堯探去,對著他茫然一笑道:“著火了,旭堯,快跑……”
卻是他一聽拿出長簫又往我腦門敲來。
我不知所以,聞見動作轉頭看去,他卻笑著對我說道:“如此酒量,如何是好……”
約莫著我喝了幾口黃湯真真是醉了,竟在此時將榣風與旭堯二人的面貌化在了一起。
其實當初第一次看得旭堯的面相時,我并未像妍姍那般驚訝,卻也有些震驚,興許榣風與他有幾分相似。
我素來見慣了榣風的面容,對著他自然有了一定抵抗力,所以旭堯這幾分連帶口氣都有模有樣的相似也令我甚是恍惚。
甚是恍惚的讓我覺得,他們本就是同一人。
旭堯哭笑不得的看著像無尾熊一樣趴在自己身上,呼呼睡去的女子,久久嘆出一句:“即已忘記,卻還是這般玩心不減。”
我沒做他想換了個姿勢,雖不聽得真切,想來旭堯的念叨也無非是對我的說教罷了。
眼下,他全身冰涼甚是解熱的好去處,再加上他身上淡淡的幽蘭香煞是好聞,不知不覺便失去意識。
旭堯見此遂即伸手化出一件裘衣給那無尾熊披了上,摸了摸這張完全改變陌生的面,明知是她,卻不知如何喚醒沉睡的靈魂,唯呢喃念著道:“我,甚是想你。”
你可懷疑過自己的來歷,這幾萬年來的日日月月,你又是如何過得?卻又為何落得這般換面失憶,險些沒將你認出,若不是那魂玉隨身跟隨,差一點又是錯過。
你可知道,芷汀,
吾對你,甚是想念……
……
清晨破曉,曙光未照,黎明的前昔,雀鳴不斷。一陣窸窸窣窣后,突一震聲響傳來,一個小孩的啼哭聲越發靠近。
卻是后面的大喊聲更是真切,我立馬起身抬頭看了看,只見亭角下方不知何時跑來了一個小孩,那小孩衣著光鮮,有模有樣的坐在下方哭哭啼啼好不傷心。
卻是后來幾聲傳來的呼叫險些將其蓋過。
見此,老蛇我平生最是厭煩哭泣,稍微遇到點不如意之事便怨聲怨氣,以為誰都有做什么對不住他的事一樣,最是不濟的更愛遇事則哭。
如若世間諸多事物能以哭解決,要么是這件事本就不是什么頂得天大的,那么解決此事的人必定是個人才,千年難得一見的人才。
這人才許是今年太多,今兒就見了一個。
雖說這個人才個頭不大,以我多年在峰中看管幼靈的經驗看來,必定是個古靈精怪的苗子,好好栽培以后必成大器,雖不會出去坑蒙拐騙做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但是這后庭的熱鬧定會有趣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