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橚告退后,剛出坤寧門,便見遠遠一人走來,頭戴翼善冠,身穿袞龍袍,腰束青玉帶,腳蹬皮皂靴,不是太子朱標是誰!
朱橚趕忙彎腰行禮,“給皇兄……”朱標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咱們是親兄弟,怎地如此客氣!以后不在父皇母后面前,就叫我大哥。”
朱橚站起身,微笑問道,“大哥,你這是打哪兒來?”
朱標笑笑,“早起天還未亮,就被爹叫去聽朝!”
當今圣上登基已有一年,朱標已經習慣叫父皇,但是私下里還是愿意稱呼“爹”,尤其是在馬皇后和眾兄弟面前,顯得親切。
朱橚也是個隨性之人,并不以為意。
“五弟,你四哥可在宮中?我有事找他!”
“在,這會兒我估摸著是在古今典籍庫呢!我正要去找他,大哥可同去?”
“好,我就跟你走一遭!”朱標剛邁動腳步,忽然想起一事,“五弟,你先去,我現下有點小事,隨后去找你兩個!”
“好,如果古今典籍庫找不到,大哥就去永安宮!”朱橚轉身向西走去。
朱標便進了坤寧宮。
剛進內殿,便聽馬皇后說,“標兒,剛看到你五弟了?”她自然是知道,早有守在坤寧門的太監來回過了。
“是,娘,他往古今典籍庫找四弟去了!”馬皇后自然也是喜歡兒子家常稱呼自己為娘。
馬皇后讓連珠去盛碗燕窩,朱標見高幾上現擺著一碗,拿過來便吃,“娘何必麻煩于姑姑,我吃這一碗就好!”
馬皇后趕緊讓連珠搶過來,嗔怪道,“這是娘吃過的,且已涼了,你年輕,感覺不到,總吃涼的東西,仔細你的身子骨!”
“那有勞于姑姑了!”朱標溫和地向連珠說道,連珠已經習慣了,太子殿下一向與人和善,就是對下人也從來都是禮待有加。
待連珠出去后,馬皇后斜坐起來,“聽聞你四弟最近愛去古今典籍庫,你可知他都看些什么書?”
“倒是見過幾回,他小小年紀能如此好學上進也是難得!不像二弟三弟成日價只想著貪玩!”
馬皇后瞥了他一眼,自己這個兒子敦厚有余,心機不足。
“你二弟三弟那是知道有你這一個親大哥千好萬好,他們也樂得清閑,何不多多享樂,怎會費那苦功夫!”
她扶著腰坐起來,看著兒子清俊白凈的面龐,“他們如此守矩,有自知,并不代表別人也是這樣啊!”
朱標聰慧,怎會不知馬皇后的意思!
他想了想,便道,“娘,先不說四弟是否有那心思,就算有,在兒子看來這也是好事!”馬皇后未應,只等他說下去。
“爹打下這個江山有多辛苦娘是知道的,況且如今他初登大寶,但天下還未徹底安定。北元余部滋擾不休,那王保保實力絕不容小覷,亦有那些民間的分散勢力,一時之間也是清肅不盡的!”
連珠端著燕窩走進來,朱標就著喝了一口,只覺甜膩,許是蜂蜜放多了。
“連珠,重新換過一碗來!”馬皇后知道自己這個兒子不喜甜食,看他的表情便知是燕窩太甜。
“娘,這碗扔了怪可惜,您不是一向崇尚節儉的嗎?”
“那是給外人看的,咱們這些人再富貴能吃幾個錢,用幾個錢!我只是不想讓那起子小人拿住了話柄而已。私下里難道吃不起嗎?”
朱標無奈,但也未反駁,繼續剛才的話頭說道,“自古凡新朝初立,必然要有一段時間的征戰不休,這個時候是很需要人才來戍邊的。”
他覷了一下馬皇后的臉色,“那么請問娘,這個時候用那些能打仗的大將軍長久戍邊好,還是重用親生兒子好呢!”
“自然是親生兒子好!但那是對于你父親而言,對于你可就不好了!”
“娘,兒子不擔心這個,四弟是個有才之人,將來必成大器,但有我這個大哥在,料他也不會生那異心!”
馬皇后看著兒子篤定的臉,一時間也想通了,自己這個大兒子文才武略樣樣出色,在眾臣中也頗有威望,且幾日前圣上已經降旨將常遇春的女兒常玲玉娶過來做太子妃,這就使得那常遇春成為兒子的堅實后盾。
其實她最希望的是朱標能娶徐達的女兒,但據知那徐妙心不過八歲,小娃娃一個,這也是無法。今日她召見謝夫人,一番連消帶打,目的無非也是從內帷這里下下功夫,加以籠絡。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別人不知,馬皇后卻是知道的。
朱棣與朱橚的生身母親碩妃是蒙古人,生下了朱橚后不久就薨了。
朱標心善,看著自己這么多的弟弟,只有他兩個沒有親娘照料實在可憐。便帶著朱棣、朱橚跪到馬皇后面前,求馬皇后將他們收在膝下撫養,那時朱棣已經六歲,不可能不記得清清楚楚。
就只拿這一點,想那朱棣也不會對大哥生出異心來。
馬皇后本是甚為忌憚慢慢長大的庶子們,如今聽得兒子一席話,果然甚有道理,怪不得圣上常說標兒有遠見,這樣一來她倒覺得也應該督促樉兒、棡兒好好努力上進,以期將來拱衛國家,守護朱標的江山。
朱標見馬皇后不言語,知道她已聽進了勸告,便起身道,“兒子有事先告退了,娘便靜養著!”
馬皇后緩緩點頭,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朱標退了出來。
古今典籍庫內,因時辰尚早,未生爐火,這時節很是寒冷潮濕。
朱橚進得庫內,見無人,甚是奇怪,按說這個時辰四哥早早就該來了。
一時覺得無趣,便走到桌案邊,剛欲拿起那攤開的帛書查看,便聽耳后似有聲響,心里只叫不好,肩上已重重挨上一掌,腰間又被人大力推了一把,整個人踉蹌著向前撲去。
“哼,我看你如今怎么用那混賬藥末熏人!”
朱橚回頭,只見一清瘦少年,身上只穿著青色貼里,頭戴玄青縐紗帽,雖已留發,卻不過寸許長,腳上只穿著白襪,端然肅立。
此刻他手里拿著一藥包,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兩條濃眉起伏似巨龍,一雙星眸深沉似湖水,兩片薄唇緊抿如初月。
朱橚看呆了,“四哥,我心里一直有一個疑問,為什么你我一奶同胞,你卻比我好看這許多!”
朱棣聽得皺緊雙眉,隨手一撒,那藥包帶著飛揚的粉末砸到朱橚的臉上,“四哥,你……”說著便暈了過去。
朱棣“哼”了一聲,便繼續坐于案前,只見上面赫然寫著,“孫子兵法虛實篇: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