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中秋這日，魏國公府眾人用過午膳后便早早開始準備，過了未時就要出發去皇宮參加中秋夜宴了。

依照先前的約定，妙心讓采薇穿上準備好的禮服，并囑咐她少說少動，盡量低頭不與人接觸。想那人聲鼎沸的宴席，定不會有人注意區區的國公小姐。

待眾人走后，妙心從床幔后跳下，身上早已換上男兒裝。雖還是白日，但家中大小主人悉數進宮，余下家仆就懈怠了，妙心輕松避過眾人，出府門去了。

到飛鶴山莊時，已經接近傍晚。

趙海見妙心來了，趕忙迎接出來，“閣主，屬下正要差人給閣主傳遞消息，您這就來了。”妙心點點頭，坐到主位上。趙海吩咐人上茶，也坐在了妙心左手邊。

“閣主，上次您臨走前吩咐屬下的事，屬下派了人仔細查探，如今已經得到確切消息。那二皇子被當今圣上封為秦王，地位僅次于太子殿下，屬地在西安。秦王為人正直仗義，只是有些庸碌，三年前娶了元朝舊部王保保的妹妹王敏為妻，二人關系甚淡，至今無子。且端午后傳來王保保病重的消息，秦王也不許她回去探視，夫妻二人結怨甚深。”

聽到這樣的消息妙心甚感欣慰，如月即將嫁入秦王府，如果那秦王與王敏甚為和睦，如月必將一生凄清，如果二人不睦，反倒可能成全如月。

“屬下剛剛還得知了一個重要消息，那王保保已經歿了。只是還不敢肯定，如若屬實，屬下猜測二人關系應該會進一步惡化。”

妙心聽得暗叫不好，那王敏不能死心塌地追隨秦王，無非是因為對北元政權還沒死心，這王保保已死，北元政權滅亡只是時間問題了。一旦她想通個中關竅，努力討好秦王，正妃與次妃，高低立顯。且聽說那王敏姿容絕麗，頗富才華，吸引秦王并不是難為之事。

看妙心半晌不語，趙海忽道，“屬下在探聽秦王府時意外得知一些關于秦王妃嫁人之前的情況。”這引起了妙心的興趣，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那王敏生性豪爽，不遜于男兒，王保保本也十分疼愛此妹。只是后來王敏私下與一漢人相戀，不顧家族阻攔，甚至要嫁其為婦。且那漢人曾參與抗元，這引起了北元朝廷的極大不滿，王保保屢勸不止，也就聲稱與其斷絕兄妹關系，逼其放棄。后二人外祖母過世，王保保趁王敏回去奔喪時將其軟禁，沒想到后來被圣上強娶過來做了秦王妃。”

聽完他的陳述，妙心不禁高興地笑起來，今日未戴面具，趙海看到她笑得開心，也跟著笑起來。

妙心想，這樣一來，必能幫到如月。略一沉吟后，妙心把心中計較悉數告訴趙海，命他一定辦好此事，趙海極力應承。

離開飛鶴山莊時，妙心一身輕快。看看時辰還早，此刻宮中應該夜宴正酣，妙心也就不急著回府了。

信步走著，不知不覺，到得“莫愁湖”畔。這莫愁湖本名石城湖，傳說有一善良美麗名“莫愁”的女子被逼投湖而得名。

圣上將莫愁湖贈予徐達所有，但因著莫愁湖的奇美景色和金陵人的喜愛，徐達并沒有將此湖化為私有，依然保持它本來的形態。

莫愁湖畔新建了數座樓臺，夜色中更顯高大絢麗，望著天上銀盤一樣的圓月，以及那月光照耀下點點碎碎的湖面，妙心微微閉上了眼。

“想不到我們這么快又見面了！”妙心聞言一驚，睜開眼看到眼前之人，一雙星眸月色下深沉似水，妙心只覺心弦微動，這雙眼實在與沙場之人太像。

可看他的衣著舉止，絕不可能只是一個小小的士兵。

“好巧！”妙心簡單接了一句。

男子將雙手放于護欄上，眼望著湖水，“這湖名為莫愁，怎么殷公子還一臉愁容？”妙心臉頰忽地發燙，幸而有夜色的掩蓋，男子看不出來。

“湖柳如煙，湖云似夢，湖浪濃于酒。板橋先生都說這湖浪比酒還濃，酒也本是消愁之物，閣下卻不知借酒消愁愁更愁嗎？在下若有愁容，也只不過是應景罷了。且湖水都有名字，何況人呢？”

男子聽完哈哈大笑，“小女子果然口齒伶俐。我叫祝天，那邊便是勝棋樓，你夜深來此，不知可有興致去樓上同觀？”妙心雖有戒備，卻仗著一身武功，微微點頭，向前走去。

勝棋樓并不高，因有風的緣故，卻也有些寒涼。從樓上望下去，那湖水更顯煙波浩渺，甚是壯觀。

“此樓是徐大將軍下棋勝于當今圣上而得名的，不知你可與徐將軍相識？”聽得男子問，妙心從容答道，“徐大將軍征戰千里，是我大明開國之臣，小女仰慕將軍威名，卻無緣相識。”

男子半晌未語，只是看著那湖面，似乎陷入了沉思。妙心亦未出聲，今日莫愁湖游客不多，想是都回家團圓去了。

周遭寂靜無比，似乎可以聽見胸膛中心跳的聲音。月光下清影玉立，妙心見男子似乎只是一心欣賞夜景，并無加害之心，棱角分明的側顏月色下有些清冷，遂強迫自己扭過頭去。

“不知殷公子可有興致和在下下一盤棋？”妙心本想推脫，竟不能找到借口，只得應允，那勝棋樓有擺好的圍棋案，以供游人把玩。

二人分坐兩側，男子執黑，妙心執白。月光下他一身白衣更加耀目，手中的白棋子似乎也被比了下去。

妙心平穩心緒，圍棋一道并不是她所愛，卻因經常看到父親與人對弈，學得一些。

“呵，你這一招精妙，只可惜被我看穿。”男子拍掌大笑，落一黑子，破了妙心的圍剿。

父親常說下棋如打仗，要觀全局，避免狹隘，且要識得對方劣勢，對癥下藥。他的棋藝高超，但是卻過于偏執，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

妙心想起父親的教導，“以棋會友，不可因棋失友。”因而只是亦步亦趨，很快敗相顯現。

男子執起一子，許久未落，忽然抬頭看看妙心，碰巧妙心也在看他，四目相對，妙心連忙低頭。

卻見男子將棋子扔回碗內，道，“我早已輸了，是你讓我！想不到你棋藝不錯。”妙心并未出聲，她早已看出男子似有心事，下棋時根本未能用心，妙心自然也不會全力以赴。

“改日有機會再對弈吧！”男子站起身，妙心亦起身，“公子棋藝高超，如果全心投入，小女子必敗。”

男子未置可否，忽然向妙心伸出右手，妙心茫然不解望向他。

“拿來吧，剛才你讓我，偷偷藏下一子，怎瞞得過我？”妙心笑笑，也伸出右手，手中赫然一黑子，男子拿起黑子，同時握住妙心的手，一把將她拉入懷中。

妙心震驚地呆住了，任由他抱著，他懷中是淡淡的檀香味道，仿佛有讓人心靜的魔力。

許久，男子放開妙心，“我已娶妻，不，我已經定親，不能與你修得夫妻情分，是我此生憾事，我這就告辭，也請你保重吧。”說罷，將那一枚黑子放在妙心手心，轉身離去。

他竟也對我有了這樣的心思，妙心發現心底升起了巨大的失落，原來他與自己一樣，都已是定親之人，那一句“不能與你修得夫妻情分”竟讓妙心一時不能自持，但很快鎮定了下來。

看時辰宮中夜宴應該結束了，收好手中的棋子，妙心亦打道回府。

夜幕中，朱棣看看妙心那依然纖瘦的背影，手緊緊地攥著。

宮中夜宴這女子沒有參加，看來果然不是應天權貴，他息了本想納她為側妃的心思，這樣的女人又怎會屈尊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