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潤葉姐，了了一件心事。

直到田潤葉上車，田潤生才走過來，有些羨慕的說道：“少平，俄姐對你真好?！?/p>

孫少平白了他一眼，說道：“哪有姐姐不親弟弟的，你自己想，為什不緊跟著討好？”

潤生像不認識少平一樣，驚異道：“俄們是男娃，整日里跟著女孩子算啥，還要討好？……少平，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咋樣的人，俄還是俄，反正是自己姐，俄不怕……”

“那是俄的姐！”

“現在也是俄的！”

兩個孩子“俄”來“俄”去了一會兒，都忍不住笑了。

少平說道：“既然來一趟，也不忙回去，咱去公社食堂，找你說的那個胖爐頭，說說皮蛋的事。咱按商量好的說，可別弄岔了。”

潤生滿不在乎，很有把握的說道：“放心，說岔了他也當真的聽，這些人都那樣。”這時的他，才顯出一些見慣了人情往來的世故模樣。

至于潤生說的“那樣”究竟是“哪樣”，少平一時并不清楚，既然他這么有信心，也不禁期待了起來。

兩人還是孩子，騎大二八還是有些吃力，只能從大梁下伸腿過去，這叫“掏腿”，“掏腿”還帶人，就更不好搞。

于是，索性一人站在腳蹬上面，另一人推著，兩人嘻嘻哈哈的一路就過去了。

石圪節的長街并不長，也就五十來米，不一會兒就到了。

這時差不多要十點了，食堂已經熱熱鬧鬧的準備起來了，里面的幾個人都是一副心寬體胖的模樣。

在這個年月，胖其實不容易，可見這里的伙食還是不錯的，不但能吃飽，還能吃得很好。少平站在門口，忍不住吸了一口里面傳出來的香氣。

自己鼓搗的，缺油少鹽，到底沒有這里精心調味出來的好，只憑香氣都是那么的誘人。

少平想起前世家鄉，公社的人在鎮上一個小吃部里都能欠下十多萬的賬，油水之大，可見一斑。

田潤生大搖大擺的走進去，不一會兒就領著一個胖胖的人出來，白色的廚衣上滿是油膩。

這就是書里那個胖爐頭了，之所以選他，少平是根據潤生提供的情報認真分析過的。

他最合適！

不但人活道，而且身份比大師傅要低一些，為利益更愿意冒險，公社領導也不和他一般見識，小來小去的，大都是一笑而過。

潤生介紹道：“胖叔，這就是俄跟你說的，俄好朋友少平，他有稀罕東西給你看?！?/p>

潤生的“胖叔”不瞞道：“俄說潤生，你別總是‘胖叔’‘胖叔’的叫，俺有姓的，叫胡叔?！?/p>

少平差點笑出聲來。

也是，食堂里個個心寬體胖，潤生叫“胖叔”確實有混淆視聽之嫌，只是這“胡說”……好吧，姓是父親給的，口音更是習慣，“胡叔”成為“胡說”，他也管不了，人生之無可奈何，可見一斑。

少平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盡量平靜的說道：“胡……胡叔，俄叫少平，俺們給你帶一個吃食，您給幫忙看看?！?/p>

說著，遞給他一個雞蛋，上面的麥糠什么的少平已經去掉了，看起來除了色澤暗一些，和平常的雞蛋沒啥兩樣。

沒辦法，他必須這樣做，常做飯的人，一看東西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這叫防患于未然。

胖爐頭叫胡得福，燒一手好肘子，縣里都經常請他去做飯，來往司機也交流頻繁，可以說是一個手眼通天的精能人。

“這是……雞蛋？壞了吧……”胖爐頭經驗豐富，只看雞蛋殼就做出了判斷。

少平忙解釋道：“不是壞了，是做法引起的變化，反正也不吃殼，你們都是剝好上桌的。您打開看，再嘗一嘗，保證不失望?！?/p>

胖爐頭將信將疑，用粗粗的手指輕彈一下，蛋殼就裂了，剝開一看，禁不住“咦”了一聲，說道：“有點意思，像黑美人，挺好看，嗯，也聽香，喲呵，里面顏色還不一樣，一、二……竟然有三個顏色，這要是切開擺盤子里，怕不是會像花一樣了。你做的？”

少平趕忙拍馬，說道：“胡叔，您是行家，這叫松花蛋，您知道俺們村里有座神仙山吧，山下有一大片柏樹園，這就是神仙山里產的……”

孫少平開始編故事，影射蛋的來路不凡。

胖爐頭狐疑挑刺：“神仙山的柏樹園？那不是墳地嘛，你這……”

“看您說的，不是您想的那樣，您要俄還不敢呢。不過，這確實是用先人留下來的方法做的，保證獨家，別無分號，即使您在別處見過，也沒俄這樣的?！?/p>

這松花蛋他采用的是松溪“京彩”的配方和做法，非遺產物，胖爐頭根本不可能見到。

稀罕東西還是獨家，這下胖爐頭感興趣了，問道：“多少錢？”

少平答道：“兩毛二，一個?！?/p>

“??？太貴了……”

潤生插言道：“胡叔，物以稀為貴，再貴胡叔您這里也吃得起，只要領導喜歡，多少錢都值，您只選對的，俺沒說錯吧……”

“那也太貴了，不出數啊，兩三個都抵得上一斤肉了……”

少平補充道：“胡叔，肉是肉的味道，這松花是松花的味道。再說，您這里也不缺肉不是？您要是真嫌貴，看看這種，這種便宜一些……”

說著話，少平遞過去一個變蛋，說道：“這種是黃色的，晶瑩透亮，味道也很不錯，只要一毛二?！?/p>

胖爐頭接過去，打開嘗了一下，評價道：“確實不錯，雖然沒有剛才那松花香濃，但勝在清口，配上黃瓜或者姜汁，應該也不錯?！?/p>

“胡叔厲害，俄沒那么吃過，不過一聽就不錯，您做了俺們也學學。說實話，要不是攢一些學費，俄和潤生也不會做，太費事了?！?/p>

“那說說實價吧。”

最后一關了，少平說道：“松花就那樣了，它太難做，變蛋的話……胡叔要就再便宜兩分?！?/p>

“取個整吧，兩個都要，不過價格嘛……”

“每個多五分，您看行嗎？”

“五分太整了，黃的那一個三分，另一個也加三分，不過你要再讓兩分，而且石圪節不能見到其它地方有貨，就這樣了，貨多嗎？”

少平心里盤算了一下，那就是變蛋送貨一毛三，返三分實收一毛；皮蛋送貨兩毛三，返五分，實收一毛八。總體算下來也還差不多，有得賺。

于是回答道：“胡叔，皮蛋太費東西，讓一分吧，如果您愿意，潤生和俄考上大學，不再需要這份錢的時候，俄把配方送給您好了，算是答謝您以后的幫助。只這數量眼下不太多，現在還不熟練，成功率也不高，黃色的叫變蛋，稍快一些，一星期大概一百個吧，松花就更慢，一星期能出三十個就不錯了。”

胖爐頭埋怨道：“那也行，誰讓你們是為了上學呢，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只是這數量太少了，三百個還差不多……俄這里可都是給現錢……”

少平擦了一把汗，說道：“很快很快，熟練后就差不多了，俺們盡快……盡快多供您……”

胖爐頭最后評價道：“你真不像一個孩子?！?/p>

事情談成，回去的路上，田潤生不解的問：“少平，你們說的俄怎都聽不懂呢？”

少平說道：“沒啥，總結來說，就是他一星期要三百個蛋，變蛋一毛三，皮蛋兩毛三，結賬后分別返給他三分、四分……以后低于這個價，咱們在石圪節就不能出貨了。”

潤生咋舌道：“真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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