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聽覺捧著日記的雙手開始變得冰冷,涼意沁入心脾,卻不是來于身上的人皮壽衣,一旦換了一種想法,事情就變得格外恐怖。
他對自己的性格相當了解,沒有把握的事情絕不會輕易去做。
既然不認得路,又沒有醫(yī)院圖紙,導診臺可能存在的導向圖,就成了他最直接的選擇。
所以,他來到導診臺,并且找到日記,這件事情乍一看是偶然,實則是一種必然。
沈聽覺深呼吸一口氣,緩緩放空心神,他沉聲道:“這么說來,這本日記的內(nèi)容,我們還不能全信了。”
秦建國仍在思考著,沈聽覺直接坐在一塵不染的地板上,他將左手撐在導診臺的腳柱邊緣,指尖突然摸到一根纖細的長簽。
沈聽覺隨手取出,目光凝聚在手中木根上,臉色怪異,“秦叔叔,你用了一根驅(qū)靈香,對吧?”
秦建國轉過腦袋,也看見了沈聽覺手中的木根,他認得這是燃燒之后的香根,至于是不是驅(qū)靈香的,他不知道,但顯然沈聽覺會做出正確的判斷。
他并不對此發(fā)言,只是搖了搖頭說道:“不,雖然我有猜測自己曾用過一根驅(qū)靈香,但事實上,我的記憶中沒有這種片段。”
秦建國說:“這你是猜到了的。”
“是。”
沈聽覺當然不可能認為一個兒子會在父親遭遇如此危機的時候,還給自己留了一手。
所以,對于科室門外的試探,沈聽覺猜測秦建國應該是用掉一根驅(qū)靈香之后,缺失了這段記憶。
并且沈聽覺認為真正的秦建國理當可以輕易猜到并且不會對他隱瞞。
因為他在試探沈聽覺的時候,也要取得沈聽覺的信任。
在厲鬼徘徊的地方,信任往往是,也只能是相互的。
至于秦建國的試探,或許只是認為厲鬼不該知道沈聽覺和秦無恙確切的交易數(shù)量,畢竟秦無恙并不在醫(yī)院里。
當然,也可能秦建國只是單純認為厲鬼不該給出一個對它不利的答案。
但事到如今,也不是細究這種事情的時候。
沈聽覺確信道:“這條香根,就是驅(qū)靈香的,我至今為止,也只賣給過兩個客人。”
他說:“一個叫宋步安,一個是秦無恙。”
秦建國說道:“在我接到這個主線任務后的半天時間里,和青山醫(yī)院相關的所有資料就已經(jīng)擺在我的辦公桌上了。”
他確信道:“宋步安沒有來過這里,至少從青山醫(yī)院被封那一刻開始,他不可能來過這里。”
沈聽覺端詳著手中香根,緩緩說道:“我這次過來,一共帶了七根驅(qū)靈香,到目前為止,只用了你手里拿著的這一根。”
他抬起另一只手,將六根完整的驅(qū)靈香呈現(xiàn)。
所以,他理所當然地認為手里的這條香根是秦建國缺失的那段記憶中使用的驅(qū)靈香。
可秦建國仍是搖頭:“我這人有一個改不掉的習慣,就是用過的東西必須要留下一個記號。”
他說:“以我目前的思維看來,一條香根要留下記號,折斷一截是最直接的。”
也許是為了取信沈聽覺,秦建國稍一停頓,又說道:“并且,在我的記憶中,無恙只給了我兩根驅(qū)靈香,他說要自己留著一根防身。”
但他還添了一句解釋,“沈先生見諒,我也不是有意隱瞞,只是認為這不對,不管是我還是無恙,都不會讓這種事情出現(xiàn)在我們父子身上。”
沈聽覺輕輕“嗯”了一聲,事到如今,秦建國對他的懷疑仍沒有完全解除,哪怕已經(jīng)點燃驅(qū)靈香,證明了兩人都不是厲鬼。
這本該令人生氣。
但如此緊要關頭,沈聽覺也沒心思與他質(zhì)問,他只是默默看著手中香根,突然將右手探入導診臺下的縫隙間。
他又摸到了一條香根。
將兩條香根托在手掌上,沈聽覺似有所悟。
他猛然將放置地上的日記翻開。
然后,他臉色鐵青,恍然大悟之余,是深深的無力感涌現(xiàn)。
秦建國問道:“沈先生,是看出什么了嗎?”
沈聽覺說道:“這日記上的內(nèi)容,可能都是真的。”
秦建國問道:“怎么說?”
沈聽覺將日記翻到四月十二日那一頁,“我之前的注意力,全都在于重復了許多遍的四月十八日,還有兩本日記中都不該出現(xiàn)的男人身上,但,日記記載真正開始變得混亂,是從這一天開始。”
秦建國說道:“我還以為是醫(yī)生在前一天見到那個不該出現(xiàn)的男人伍亮,由此陷入了厲鬼的影響,現(xiàn)在看來,不只是這么簡單,對嗎?”
沈聽覺點頭之后,緩緩說道:“這個梁醫(yī)生,在給四月十八日之后的自己留言。”
沈聽覺將日記遞給秦建國,緩緩說道:“這是一本藏頭日記。”
秦建國一頁頁翻動,將首字逐個記下。
我,記,臆,被,該,快,揍。
這七個字,取自四月十二日到四月十八日的七篇日記首字,但只是四月十八日的第一篇日記,因為再往后,這名日記中的醫(yī)生,就陷入了多次循環(huán)的四月十八日。
秦建國輕聲念道:“我記憶被改,快走。”
秦建國手指壓在日記上,突然間,竟也覺得后背發(fā)涼。
如果這本日記沒有經(jīng)過篡改,那么,他們現(xiàn)在究竟是陷入了怎樣的困境之中?
B級副本?
不,這樣的地方,只怕無解A級都不足以形容了吧?
秦建國抬起頭,卻見沈聽覺默默將整條手臂伸入導診臺底下的縫隙中,然后抽出了一疊黑綠交錯的紙張。
導向圖。
這是一整疊導向圖。
看著最上邊那張沾染了些許香灰的導向圖,沈聽覺沉聲說道:“日記本,果然是被篡改記憶之前的我給自己留下的。”
那么,日記上的記載,就不是假的。
沈聽覺不可能把未經(jīng)驗證的東西留給自己。
他一定是在某段已經(jīng)被篡改的記憶中,找到了這本記載著厲鬼信息的日記,并且經(jīng)過確認之后,得出了厲鬼可以篡改記憶的結論。
從而在被厲鬼篡改記憶之前,想盡辦法留給了自己。
想起記憶中被他落在紙馬鋪的兩根驅(qū)靈香,沈聽覺知道,他的記憶至少被篡改過兩次。
也就是說,他至少失敗了兩次。
但,他也并沒有完全失敗,至少,他活了下來,并且給自己留下了這樣的線索。
沈聽覺突然抬頭望向大廳,滿地木碎,甚至可能是某段被篡改的記憶中的他自己造成。
可是,這是為什么?
他又想起了第一次進入醫(yī)院時滿地的纖塵不染。
不,那段記憶也許都是假的。
可沈聽覺將手掌壓在地面,輕輕劃過,沒見有多少灰塵。
但,也不一定就是假的。
在記憶可以被篡改的地方,不管怎么計劃,好像都先天處于劣勢。
沈聽覺長嘆一口氣,這種無力感,讓他覺得有些煩躁。
秦建國面色陰沉道:“日記里的醫(yī)生,可以用七天時間給自己留言,說明那七天時間里,他一定找到了規(guī)避厲鬼篡改記憶的辦法。”
沈聽覺搖了搖頭說道:“但他終究失敗了,”
秦建國輕推眼鏡。
沈聽覺突然回過神來,對著秦建國說道:“你看看你任務完成了沒有。”
秦建國搖頭說道:“事實上,剛才在樓梯間的時候,我已經(jīng)看過任務面板了。”
他輕嘆聲息道:“遺憾的是,走廊里的劉少陽,也不是厲鬼。”
沈聽覺再次說道:“你再看一遍。”
秦建國這才恍然大悟,他抬手,喚出了游戲面板,點開任務欄。
“任務完成了。”
秦建國也說不出現(xiàn)在的心情如何,在他之前的人生里,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歡喜和恐懼并存的復雜。
“那就好。”
沈聽覺松了一口氣,看來,他們果然在某段被篡改的記憶中,已經(jīng)與厲鬼見過面。
他們二人都沉浸于日記中驚人的記載以及任務完成的歡喜,也就沒有注意到,被秦建國夾在指尖的驅(qū)靈香,已經(jīng)燃到了盡頭。
一縷白煙在樓梯道口緩緩升起。
五只干瘦,蒼白,沒有半點活人血色的手指,輕輕搭在與導診臺相距不遠的墻壁轉角。
紫色的指甲,映襯著銀色的月光,而上邊,沾染了一片灰色的布塊,其間獨特的紋理,和蒼白的手指,有幾分相似。
而沈聽覺,也終不會記得,就在今晚的某個時刻,他身上壽衣被撕開了一道微不可查的裂口。(注:這段本來沒有的,但部分書友提出這個坑過于隱晦,影響后文觀感,會讓人覺得詭壽衣毫無作用,因此特意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