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是百歲之身，在床上又躺了一個多月，現(xiàn)在柳青的身體狀態(tài)相當?shù)脑愀狻?/p>
每說出一個字，都得費很大的力氣。
說出幾個字來，就要歇一會兒。
將那一段話說出來，他感覺自己半條命都沒了，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說一個字了。
話已經(jīng)說出來了，該交代的已經(jīng)交代了。
會不會執(zhí)行，他也不知道。
他說得斷斷續(xù)續(xù)，旁邊的那些人聽得也是斷斷續(xù)續(xù)的。
聽完之后，都傻了眼，面面相覷——死而復生，獲封土地神，這說法也未免太過離奇了。
柳老員外有兩個兒子，一個叫積德，一個叫行善，都是年過七旬的老人，此刻就在這房間內(nèi)。
他們有著極其豐富的人生閱歷，聽到老父親說出這樣的話來，雖然也有一些驚訝，但并沒有過于震驚。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心中都已有了決斷。
柳積德問柳行善：“二弟，父親的話你也聽到了，你覺得我們應該怎樣？”
柳行善面露喜色，說道：
“大哥，父親獲封神位，護佑這一方土地，護佑我柳家子孫，這是大喜之事。”
柳積德臉上露出了笑容：“你也認為此廟當建？”
“當建！而且得馬上建！”柳行善說道，“獲封土地神位，這也是上天給父親一生積德行善所做的獎勵，建廟就是順應天意。”
柳積德點了點頭：“我意也是如此。”
兄弟二人算是達成了一致。
建土地廟。
就算是假的也無妨。
反正他們柳家也不缺那幾個錢。
他們說出這話來，發(fā)現(xiàn)躺在床上的老父親臉色都變得安詳了很多。
旁邊，柳積德的一個兒子提出了異議：
“父親，二叔，道宮三令五申，不許民間私建淫祠，亂建者都要治罪……”
柳積德瞪了這個兒子一眼：
“土地神，那是護佑一方土地的神靈，建土地廟，能叫私建淫祠嗎？”
他兒子低下了頭，還是有一點不服氣，低聲道：“可是……沒有得到道宮批準，那不就是私建嗎？”
這個世界，除了皇權(quán)之外，還有神權(quán)。
皇權(quán)由朝廷掌握，統(tǒng)治者是皇帝。
神權(quán)由道宮掌握，為首者封號國師。
太子冊封，新皇登基，都要在國師的主持下進行。
道宮的影響力，可見一斑。
每個州府都有一座弘法殿，主持者號稱法師，和知州知府平級。
不過他們不參與百姓治理，主要是弘揚道法以及供奉神靈。
這個世界老百姓供奉的所有的神靈，都是道宮敕封的。
道宮承認的神靈，才算是神靈，才能建立祠廟接受香火供奉。
道宮不承認的神靈，那就是牛鬼蛇神，供奉那些牛鬼蛇神的祠廟，便是淫祠。
亂建淫祠，一旦發(fā)現(xiàn)，就得馬上拆除，參與建設者，還要問罪。
輕則流放，重則殺頭。
是以，民間不敢亂建祠廟。
柳鎮(zhèn)二十多座土地廟，每一個土地神都在慶州弘法殿地祇冊上有記載，不是私建之物。
柳積德的這個兒子在知道柳家現(xiàn)在兩個當家人都做出了決定的情況下還要這么說，就是擔心父親和叔父愚孝，建了這一座土地廟，會觸怒道宮，引來殺身之禍，斷送了柳家的大好前程。
家里有一個神靈，不管是真是假，說出來都很闊氣。
可是，為了一個不知是真是假的神靈之位來觸犯道宮，斷送整個家族，太不值得了。
躺在床上的柳青聽到這話，心又懸了起來。
想要說點什么，可這個時候，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說一個字了。
柳積德見這個兒子還不服氣，又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
“你都知道的事情，我能不知道嗎？誰跟你說了我們要私建祠廟的？我們是守法人家，怎能做此等不法之事？”
他看向房里一個人：
“秦凱，你跟州城弘法殿的靈鶴道長有交情，趕緊騎快馬去州城，托他向扶風法師求一紙敕文，封我父為柳鎮(zhèn)土地神，并移名地祇冊上。所有用度，從我柳家州城當鋪支應就是。我給你手書一封，萬兩白銀之內(nèi)，不用上報，你做主便是。”
又對一人說：
“徐強，你現(xiàn)在就去找人，選址建廟。我父封神，且是柳鎮(zhèn)土地之神，祠廟不能小了，就照著城隍廟的規(guī)格來建。法師敕文沒來之前，你也不要多說，只管帶著自家人動工就是了。”
道宮有封神之權(quán)，可以冊封一些凡人為神靈，將其列入神仙譜上，可以入廟陪祀，享受香火供奉。
不過那些凡人往往是有功于江山社稷的人，得朝廷和道宮商議，程序復雜，申請困難，往往幾十年都沒有一個夠格的。
柳青自然沒有那個資格。
但他要的只是一個土地神而已。
土地神確切的說不能算是神靈，上不得神仙譜，只能列入弘法殿的地祇冊。
若把神仙譜上的神靈比做朝中袞袞諸公，城隍還算得上是地方上的芝麻官，那土地神只能算是小吏，地位是神祇里面最低的。
這種地祇的冊封，并不需要上稟道宮，弘法殿大法師自己就可以決定。
如果柳青要求的不是管轄整個柳鎮(zhèn)的土地神，只是一個普通的村級土地神，甚至都不需要去州城，找縣城能做主的道長就可以搞定了。
自家老父親彌留之際提出這樣的要求，不管是真是假，都要滿足，這才稱得上一個孝字。
而且，這樣的事情傳出去，對柳家也有著好處。
積德讓人感其恩，封神讓人畏其威。
恩威并行，至少可保柳家在這一方土地數(shù)十年的太平。
一件事情的真假并不重要，能不能給自己、給自己的家族帶來好處，那才是最重要的。
封一個土地神這種事情，在小一輩眼里屬于不可思議之事，但在柳積德、柳行善這樣的人眼中，只不過是一件花錢就可以辦到的事情。
白銀一萬兩，那是他愿意為這個神位所付出的代價。
當初，柳青那個五品員外郎的官銜，就花了五萬兩白銀。
土地神地位太低了，不值得花那么多錢，但好歹也是一個神位，也能給柳家?guī)砗玫拿暎ㄉ弦蝗f的白銀，還是值得的。
柳積德指定去辦事的兩個人，一個是他女婿，一個是他弟的女婿，都是能干之人，可以勝任他指定之事。
那些年輕的子弟們被長輩買神位的操作給震驚到了。
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柳青也被這樣的操作給震驚到了。
權(quán)錢交易他懂，買官賣官他也懂。
可是這個世界，居然連神位都可以買！
雖然還沒有買到這個神位，可是從柳積德那充滿自信的語氣中，柳青已經(jīng)確信他們能夠完成這一筆交易。
“這個骯臟的世界，太刺激了！”
他心里這樣想著。
有了廟，就會有燒香的人。
有了香火，他就可以變得更強大，一步一步成為至高神。
建土地廟的項目已經(jīng)啟動，他終于放下心來。
心神一松懈，那股強撐著的勁兒就散了。
原本撐開著的眼皮子忽然如泰山之重，再也沒有力氣撐著，緩緩的落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剎那，柳青心里升起一個念頭：“好舒服……終于可以好好的睡一覺了……”
就這個時候，聽到柳積德和柳行善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父親！”
“父親！”
柳青想說“你們別吵了，我想睡一會兒”，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就張不開嘴，甚至連睜開眼睛或者動一動手指都做不到。
就如被夢魘了一般。
身體是身體，意識是意識，身體跟意識已經(jīng)沒有了關(guān)聯(lián)。
這讓他感覺到恐慌。
他用上所有的力量，盡力一掙。
然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從床上飄了起來。
往下一望，床上躺著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面目安詳，但眼睛已經(jīng)閉上了。
房間里面，已經(jīng)哭聲一片。
柳青明白了：“我已經(jīng)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