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找著。”
曲秋指了指荒地,繼續(xù)問老人:“這都是從里面請出來的孩子嗎?”
老人嘆了口,點了點頭。
“十幾年前施工隊發(fā)現(xiàn)的那些孩子嗎?這數(shù)量應(yīng)該對不上吧。”
“不,這里供著的,都是我自己找到的。”
“嗯?當(dāng)年沒找全的讓您給找出來了?”
“不是。”
老人看起來有些迷糊,但幸好意識還算清醒,可以勉強正常對話。
“是事后別的案件里的孩子?”
“不,還是那件事。”
“那為什么——”
“是那些孩子找到的我,求我來幫幫他們。”
曲秋欲言又止,等老人主動說明。
“我是當(dāng)年第一個發(fā)現(xiàn)他們的人。”
曲秋恍然大悟:“您在這里呆了多久了?”
“一年了……你真的不是認識這里面的孩子嗎?”
“不認識,”曲秋搖了搖:“但我是從這里走出去的。”
老人一開始還沒反應(yīng)過來,但很快就將臉上的睡意一掃而光,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你,說的是真的嗎?”
曲秋對著不遠處比劃了一下:“我還記得那邊有一個深坑,被填了嗎?”
“快,小伙子,快進屋坐坐!”
激動得老淚縱橫的老人差點從窗戶摔了出來,他手忙腳亂地穩(wěn)住身形后,又步履蹣跚地往門口走去。
這是要給曲秋開門。
曲秋還沒進屋,就受到了老人的人情招待,被塞了滿懷的小零食。
“今晚你要回家嗎?”
曲秋笑了笑:“天色有點晚了,不太好回家了。”
但事實上,這時才剛過下午兩點,但天色不好。
“是啊是啊,今晚你就住這里吧,隨便找個地方坐,坐!”
明明兩人是才剛見面不到五分鐘的陌生人,現(xiàn)在卻親近得像兩爺孫。
曲秋不著痕跡地嗅了嗅房間里淡淡的爛蘋果味,笑著對老人問道:“您怎么從醫(yī)院里出來了?”
老人用玻璃杯給曲秋倒了一杯熱開水,幽幽地嘆了口氣。
曲秋留意到,他的左手指五個指頭全都發(fā)紫,上面還帶著密密麻麻的小針孔。
“小伙子,你覺得我身上有什么問題。”
“沒猜錯的話,是糖尿病?”
還是很嚴重的那種。
指頭上的針孔是測血糖值戳出來的痕跡。
“是啊……我本來在一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的。”
老人看起來犯困迷糊,那是因為糖尿病會讓病人嗜睡并影響視力。
身體浮腫則說明他的腎功能也出現(xiàn)了異常。
最要命的是,他說話時會嘴里會彌漫出一股爛蘋果的味道,這是糖尿病酮癥酸中毒特有的體征。
“胰島素已經(jīng)起不了多少作用了嗎?”
“只能說是杯水車薪吧,呵呵,當(dāng)時我就是一個癱在床上的,發(fā)爛發(fā)臭的過期蘋果。”
“那現(xiàn)在?”
“那些孩子去醫(yī)院找到了我,起初我以為是臨死前的幻覺,所以就沒有任何猶豫,一口答應(yīng)了他們的請求……
但沒想到的是,我的血糖值卻奇跡般的下降到可控范圍內(nèi),也因此茍活了下來。”
老人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覺得口干,就咕咚咕咚地把茶壺對嘴喝光。
見他喝得如此狂放又意猶未盡,曲秋禮貌一笑,把手里的熱水還給了老人。
曲秋絕對沒有嫌棄老人茶壺對嘴喝。
其實這也是糖尿病病人的特有癥狀三多一少——多飲、多尿、多食、體重下降。
這是發(fā)生在病人胰島素絕對或相對不足,也就是患病初期的階段。
胰島素是機體內(nèi)唯一降低血糖的激素,其最重要的作用是促進血液中葡萄糖分解并獲得能量,或者向糖原、脂肪、蛋白質(zhì)轉(zhuǎn)化合成,維持血糖值的動態(tài)平衡。
胰島素不足時,人體只能通過尿液來排除多余血糖,尿液里葡萄糖多了又會產(chǎn)生滲透性利尿,簡單類比的話,就是可樂喝多了,容易尿急。
患者尿量及尿次數(shù)也因此均有增加,尤其是夜尿增多明顯,機體排水過多,患者口渴明顯,所以患者又會出現(xiàn)多飲。
葡萄糖不能被利用,人體為了攝取足夠維持機體正常活動的能量,患者可出現(xiàn)饑餓感明顯,導(dǎo)致多食。
但由于糖代謝異常,導(dǎo)致蛋白質(zhì)代謝異常,患者卻反而消瘦明顯。
這消瘦并不是指皮包骨的那種,而是與患糖尿病前相比較,很明顯瘦了許多。
事實上,曲秋面前的這個老人不胖也不瘦,但因為水腫,所以看起來比較富態(tài)。
不過一個人身上同時出現(xiàn)不同時期的糖尿病癥狀,這可真就有點意思了。
老人喝光兩個暖壺里的水后,又覺得一陣尿急,出去了快十分鐘才回到木屋里,坐到自己的床上。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曲秋笑了笑。
曲秋沒有在意,繼續(xù)呵呵笑著問老人:“那群孩子們拜托您幫他們什么事情啊?”
“哦,這個啊,也就是每天去坑里看看有沒有新的孩子出現(xiàn),有的話我就把他們給安置好,沒有的話我就又白賺一天活頭,呵呵。”
“就這么簡單?”
“不然你覺得我這身老骨頭還能干些什么。”
曲秋點頭同意到:“您平常是怎么生活的?”
這木屋里雖然生活必需品齊全,但怎么想也不會通了水電煤氣,曲秋是真的很好奇老人是怎么在這里過日子的。
“哦,是我家老大,他每天中午和下午都會來給我?guī)畮э垼€有帶胰島素,照明的話我會用煤油燈。”
“天氣冷了怎么辦?”
老人有些奇怪地看了曲秋一眼:“燒柴燒煤取暖啊。”
“這樣生活不會有點太艱苦了嗎?”
老人呵呵一笑:“但總比活不了好吧。”
“確實。”
見曲秋暫時不想說話,老人從衣兜里拿出一些零食,吭哧吭哧地吃了起來。
“老人家,您知道這附近的劉家村出現(xiàn)怪事了嗎?”
“什么怪事?”
曲秋往后挪了挪位置,免得被食物的碎屑噴一身。
“據(jù)說前陣子梅雨季節(jié),只要是雨夜,他們村里肯定會有一家人被敲門,去開門的人會莫名其妙地失蹤一天,回來后還會性情大變,您聽說過這事嗎?”
老人沒有回答,并反問曲秋:“你其實是想問我,這事是不是那些孩子做的?”
“對。”
“肯定不是。”
老人的語氣肯定得異常。
“為什么這樣說?”
老人再一次沒有正面回答曲秋的問題,搖晃了一下腦袋,打著哈欠對曲秋說道:“我有點困了,小伙子你隨意,我先小睡一會兒。”
說完,他就往被窩里一鉆,很快地發(fā)出了鼾聲。
曲秋站起身來,百無聊賴地活動著腰椎,然后開始環(huán)顧起這間木屋。
這時,他的手機來電話了。
是杜警官。
“喂杜叔,你忙完啦?”
‘哪有這么快,我現(xiàn)在是趁吃飯的時候給你打電話,你現(xiàn)在在哪里?’
“我在荒地里。”
不用說,杜警官就能猜到曲秋所說的地點在哪里,所以他一下就急了。
‘快回來!你為什么要去那里!荒地這段時間很不對勁!’
“呵呵,杜叔你不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嗎,怎么也開始迷信起來了。”
‘我不想和你扯淡,要找不到車子回來,我現(xiàn)在就去載你!’
曲秋不置可否,反而問道:“杜叔你聽說過,有個老人得了糖尿病,快要不行的時候血糖居然莫名其妙地控制下的這件事嗎?”
杜警官一愣:‘知道,去年新聞有報道過,你沒看嗎?’
“沒有。”
‘我就讓你別太功利,平時多關(guān)注一下其他消息。’
“試過了,但做不到。”
‘所以又怎么了?’
“那個老人現(xiàn)在情況如何。”
‘死了,死了有三個月了,法醫(yī)說他是溺死的,體內(nèi)有一氧化碳中毒的跡象,但現(xiàn)場痕跡卻表示他是和自家大兒子一起在馬蹄潭游野泳出意外死的……
我們懷疑是他二兒子為了爭家產(chǎn)設(shè)的局,不過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jù)……’
和曲秋聊天,杜警官已經(jīng)習(xí)慣了沒保留地說話,要讓其他人知道,他這身警服就脫定了。
“杜叔,先不和你說了,下雨了。”
‘等下!你小子快離開荒地,我現(xiàn)在就去接你!’
“真的不用,我現(xiàn)在要出一趟遠門,回來立馬給你打掉話,掛了哈。”
‘等——!’
曲秋收起手機,把手伸出窗外感受了一會兒雨水的沖刷,然后看向木屋里那張唯一的床。
上面擺放著以為老人的黑白照,
以及一個已經(jīng)發(fā)黑脫水的爛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