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的顧時看見家門口蹲著一個人,那人垂著頭,長卷發遮擋住臉,雙手抱膝,旁邊還有一個超大的行李箱。
她看著眼熟的行李箱,走近喊了一句:“棠月。”
陸棠月緩緩抬起頭,咧著嘴笑道:“小時,收留我幾天唄。”
見到許久不見的好友,顧時當然是開心的,她打開門把行李箱搬進屋,又出去扶因蹲得太久而雙腿發麻的陸棠月進門。
“今天也不是周末,你怎么有空過來?”顧時給她倒了杯水,又開始忙活晚飯,“吃點炒飯可以嗎?”
“可以。”
“我請了年假,而且我來這邊是收到了婚禮邀請。”陸棠月從包里拿出兩份結婚請柬,“這一份是師姐讓我給你的,她說聯系不上你,就一起寄給我了,她還問我們可不可以當伴娘,這兩天給她答復。”
顧時趕緊擦了擦濕答答的手,接過一張紅色又鑲著金邊的精美的請柬打開來看,卡片上面寫著的邀請人是余唯和金遠的名字。她一驚,金遠不就是那個金老板的弟弟,但她不記得有認識一個叫余唯的師姐。
“余唯是哪個師姐?”
陸棠月說:“就是盼兒師姐啊,她改了名字。”
她聽后更加吃驚,特別是想起那天的八卦新聞,那時候她沒有細看照片,加上師姐又改了名字,所以一時沒有認出來。
那時候師姐離開學校后也沒有和她再聯系,她畢業后也換了手機號碼,如今知道師姐要嫁給一個大十五歲的男人,男人的哥哥又被爆出軌,顧時難免有些擔心。
“師姐聯系我的時候還和我說,現在這個名字是她自己取的,從此以后不再是誰的期待,而余生是唯一的自己。”
唯一的自己,確實是個好名字,不再是那個父母為了生兒子,用“盼兒”二字困住她一生的名字。
“師姐還說,她的父母在前兩年又生了個兒子,一直讓師姐給錢回去,不給錢就讓她回去帶孩子,師姐不愿意,最后還是金遠給她出主意,順利拿到了戶口本,改了名字遷了戶口,脫離了苦海。”
“師姐雖然生在那樣的家庭里,但她一直很努力,也遇到了相愛的人。”顧時感慨,“希望這個金遠不要像他哥一樣,表面上裝作多愛妻子和家庭,實際上是一個在外拈花惹草的負心漢。”
“前幾天的新聞我也看了,我也沒想到金老板會是那樣的人,可真會裝。不過我看這個金遠不像他哥,他哥又矮又胖,皮膚還黑黃黑黃的,他又高又瘦,長得也挺耐看的,我都懷疑他們不是一個母親生的。”陸棠月滔滔不絕起來,還拿出手機找到照片給顧時看,“你看,這個金遠和金夫人哪哪都不像……”
顧時邊聽著邊做飯,覺得她分析得還挺有道理的,不過是不是真有什么隱情她也不是很在意,她只在意師姐是不是真的找到了幸福。
她們與余盼兒相識是在大學新生入學那天,余盼兒是負責帶領她們辦手續的二年級的師姐。
后來互相加了聯系方式,大家也漸漸熟絡起來,不管是生活上還是學習上的事情,余盼兒都熱心幫助她們。
在相處的過程中,她們從未想過,這樣一個樂于助人,為人和善的師姐,竟然會有那樣一個原生家庭。
那天,余盼兒的父母從很遠的家里來到學校,找到領導說要給她辦理退學手續,顧時她們正好到辦公室辦理一些事情,聽到了她父母和領導的談話。
“阿姨,師姐學習成績這么好,您為什么非要她退學?”本不想多事的陸棠月還是忍不住插話,“現在退學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只會影響她以后找工作。”
余父余母不以為然,甚至還罵陸棠月多管閑事。
“她一個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還不如回家帶她弟弟,或者找個人嫁了好拿些彩禮回來補貼家里。”
聽到這樣的話,陸棠月氣得要炸了:“阿姨,您這說的是什么話,自己生的兒子自己照顧,憑什么讓師姐退學回家帶孩子,你們這樣重男輕女,遲早是會遭報應的。”
“你這娃子咋愛多管閑事,我們把她養大,她自然是要報答我們的,我們讓她做什么她就要做什么。”
陸棠月越說越氣,但領導不讓她們繼續待在辦公室,她們只好先出去。
“我沒想到師姐竟然有這樣的父母,女兒也是他們親生的,他們一點都不心疼,還一直剝削她,破壞她的未來。”
剛才一直沒有說話的顧時很能理解師姐的感受,從第一次見面知道師姐的名字開始,她就大概清楚師姐的家庭環境。
“有些人的思想是我們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你這樣生氣也幫不了師姐,不如我們先去找師姐和她說明情況。”
之后,她們來到師姐兼職的奶茶店中,和她說了在辦公室里的事情,但她一點都不覺得驚訝。
原來在她大一開學一個月后,她的父母已經來學校大鬧過一場,說要她退學回家,學校領導好言相勸才把她的父母勸回家。
店長也知道一點關于她家里的事情,見她們過來,便讓她放下工作先去處理。
學校操場里,余盼兒面露傷感,說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話。
“我的出生對他們來說失望至極。從小到大,他們總在我耳邊說要我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可我從五歲開始,就幫忙做家務,再大一點開始給全家人洗衣做飯,無論我做得再多再好,他們還是嫌棄我是女孩子,對我冷眼責罵,看我不順眼就對我動手。到了讀書的年紀,因為沒有錢,遲遲沒去上學,后來是一位好心的老師資助我,我才能有學習的機會。”
她望向遠方,眼神迷茫,一路走來,她真的太累了。
“即使有人資助,他們還是不想我讀書,怕家里的活沒人做,怕臥病在床的奶奶沒人照顧,更怕我讀了書就不聽他們的話。我曾想逃離那個地獄,可那時候我年紀還小,沒有錢我又能逃去哪里。”
顧時聽著她的話,不免眼眶濕潤,比起師姐的遭遇,她要好很多。
“我一邊偷偷地學習,一邊幫其他人干活賺錢,十八歲那年遇到一位貴人,她說服我的父母把我帶到城里讀書,把我照顧得很好,我才能考上大學。在我還沒來得及報答她的恩情的時候,她卻病故,她的父母把我趕了出去,我拼命地打工賺錢湊學費和生活費。”
“師姐,你真的好堅強。”陸棠月哇哇大哭起來。
“偶爾我也會想要是能不用這么堅強就好了,可是沒有人會心疼我。”余盼兒苦笑,“我只有更努力,賺更多錢,才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即使遭遇到不幸依然勇敢向前的人,卻還是逃離不了那個深淵。后來,她們拼命阻止,余盼兒還是在父母的逼迫下退了學,回到了那個地獄里,照顧著那個她憎恨的弟弟。
再后來,她那個弟弟因為爺爺的一次疏忽而意外離世,一家人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她的身上,打罵她,認為是她離開家去讀書導致的。
在一次次的屈辱下,身心都是創傷的她最終選擇逃離。
沒有辦法再回到學校中去,也沒有學歷,為了生活她起早貪黑,一天打好幾份工作,再苦再累她都只能一個人默默承受,沒有人會在意她,她也無人可以依靠。
直到遇到金遠,再次遇到生命中的貴人。
那天大雨瓢潑,她騎著電動車到金氏集團送外賣,卻不小心在公司門口連人帶車摔倒在地上,而金遠正好開車經過。
金遠連忙下車查看她的情況,可她顧不上身體的疼痛,只想著摔壞的外賣。
“先跟我進去,別管那些東西了。”金遠打著傘,自己身上都被雨淋濕了。
“你們這些有錢人怎么會懂我們窮人的辛酸。”她哭著朝他大喊。
看著灑了一地的咖啡被雨水沖走,此時的余盼兒特別無助,從未放棄過的她有了要放棄的念頭。她蹲下來號啕大哭,想要把這么多年的委屈都釋放出來,等雨過天晴,她就可以重新振作起來。
一旁的金遠只是默默為她打著傘,他有些心疼這個女孩,因為她此時的樣子很像他過世的妻子。
等她哭完,金遠送她回家換衣服,因為是公司員工的訂單,他幫她賠付了員工的損失。
余盼兒沒有拒絕金遠的好意,但也沒有白白接受,后來把十幾杯咖啡的錢還給了他。
金遠給了她一份工作,讓她到家里照顧自己五歲的兒子。照顧小孩子對于在托兒所工作過的她來說不是難事,何況他的兒子很乖,完全不需要過多的操心。
小孩子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點都沒有抗拒,反而很喜歡黏著她。
小朋友很喜歡她,金遠也很喜歡她。
他向她提出交往的請求,可她卻把他帶回那個一直折磨著她的家中,讓他看清楚她是在怎樣一個家庭里長大的人,看清楚真實的她又是怎樣的。
余盼兒會接受他給的這份工作,除了需要錢,她也有私心。奢望著他要是能喜歡自己就好了,以后的日子就不用再那么辛苦,有人可以依靠,有屋子可以遮風避雨。
擁有一個破碎的原生家庭的她不害怕組建家庭,反而更渴望有一個溫暖的家,而金遠給了她這份溫暖。
他也向她坦白,自己會幫助她,不單單是同情可憐她,一開始的確把她當成過世妻子的替身,特別是看到自己的孩子和她相處融洽的時候,就好像妻子從未離開過。
在互相坦誠之后,兩人分開了一段時間。分開的日子里,他們漸漸看清自己的心,是真的喜歡對方,還是因為錢或者是把人當作替身。
這個答案兩者都包括,他們是真的喜歡對方,也是真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金遠年邁的父母并不同意他們的事情,可金老板出軌的事情被曝光,父母為幫金老板轉移注意力,終于松了口,同意了他們的事情。
兩人本來不想大辦婚禮的,可金遠的父母卻讓他們大操大辦,還要盡快舉行婚禮。父母幫他們選了最近適宜結婚的日子,剩下的都交給婚慶公司處理。
“婚禮時間在下周六。”飯桌前,顧時邊吃著飯,邊思考著要不要當伴娘的事情,“棠月,你怎么想的?”
“我是想去當伴娘的,師姐也說她的好朋友就只有我們幾個,所以我們更應該去。”
她也不是不想當伴娘,只是那天的人一定很多,可能還會有媒體到場。
“小時,你要是不想當伴娘,那我們就只去吃喜酒。”陸棠月知道她為難的原因。
顧時再三考慮還是覺得去當伴娘,因為她不想只以賓客的身份祝福她,還想站在她身邊,見證她的幸福。
“棠月,你說我們要不要再準備一份新婚禮物給師姐?”
“我也有這個想法。”陸棠月打開手機搜索新婚禮物的類型,突然想起師姐有發過婚紗照給她,便提議,“不如我們做一對黏土娃娃,然后我再畫一幅卡通的婚紗照,寫上祝福語。”
“好啊,師姐應該會喜歡。”
“對了。”陸棠月用手肘碰了碰顧時的手臂,笑瞇瞇地看著她,“你和齊衡之現在是什么情況?”
她早就想到陸棠月一定會八卦她和齊衡之的事情,笑著反問:“那你和傅知現在又是什么情況?”
陸棠月垮下臉,根本不想提起傅知,她會借著參加婚禮的由頭順便請年假,就是想要暫時避開他。
顧時對她和傅知的事情不是太清楚,只知道當初他偷偷拿走了她哥哥的幾萬塊錢,然后不告而別,失去了聯系。七年后他再回來找她,她卻根本不想聽他解釋。
“棠月,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勸你什么,但至少你要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我哥都不想見他,也不想原諒他,所以我更不會原諒他。”陸棠月皺著眉頭,嘴上雖然這么說著,但每每提起他,心總是會痛。
“這是你真實的想法嗎?”
陸棠月沉默,其實對于傅知,她不知如何是好。她害怕他的解釋不是自己想聽的,更害怕不知在哪一天,他會再次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