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器具碰撞的聲音，哭聲和急切的叫喊聲，各種聲音混在一起，讓顧時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看著天花板，鼻腔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知道這里是醫(yī)院。

“你醒了?！?/p>

“葉溪聞？”原來是葉溪聞送她來醫(yī)院的嗎？

“我看你暈倒在街上，額頭還受傷，是發(fā)生什么事了？”葉溪聞?wù)陕愤^那條街，見到她渾身濕透暈倒在地，把他給嚇壞了。

“沒事?！?/p>

葉溪聞猜到她是因為家里的事情才會這樣，很是心疼，可她不主動說的話，他不會再多問。

他把手機給她說：“剛剛你哥來電話，我替你接了，告訴他你和我在一起吃飯，正巧去了洗手間才幫你接的電話?！?/p>

顧時松了一口氣，好在他們不知道她在醫(yī)院，不然又要讓他們?yōu)樗龘?dān)心。她按亮手機屏幕，看到未接電話里，有齊衡之打來的電話。

“你要不給他回個電話，他打來好幾次，怕他誤會，所以我沒有幫你接。”

“謝謝你?！?/p>

“我們是好朋友，你就不必這么客氣地道謝。”

之后，她給沈沉回了個電話，剛掛了電話，齊衡之的電話又打了進來，還發(fā)了好多條信息給她。

“還是接一下吧，不要讓在意你的人擔(dān)心。”葉溪聞看了眼快打完的點滴，從椅子上起身，“我去叫護士，順便幫你拿藥?！?/p>

葉溪聞走開后，顧時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傳來齊衡之急切的詢問聲。

“小時，你終于接電話了?！甭牭剿穆曇簦恼Z氣變得平和，“我想見見你，你在家嗎？”

“我還在外面?！彼幌胱屗吹阶约哼@副樣子，也知道他找她是為了什么事情，“你要是想和我說秦舒彤的事情，那我們沒必要見面，她是你們公司的員工，你們自己決定吧?！?/p>

他沉默片刻后說：“好，那你在外面注意安全?！?/p>

掛斷電話后，顧時雙手抱膝，埋頭小聲哭泣。來給她拔針的護士見她哭，又以為葉溪聞是她男朋友，還讓他安慰她。

葉溪聞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是安靜地等她哭完之后再送她回家?；氐郊液螅檿r決定洗個澡換件衣服，然后再出去找點吃的。

走到樓下的時候，顧時發(fā)現(xiàn)雨已經(jīng)停了，卻看到路燈下那個熟悉的身影。趁他還沒注意到自己，她想轉(zhuǎn)身上樓，卻還是被他看見了。

“小時。”齊衡之快步朝她走去，在看到她額頭上的傷時，胸口一緊，沉眸皺眉，“你受傷了？”

她低下頭，試圖用頭發(fā)遮掩傷口，心虛道：“收拾房間的時候不小心被柜子上的東西砸到了?！?/p>

他的眼里流露出心疼，抬手輕輕觸碰了下她的頭，柔聲問：“疼不疼？”

“不疼了。”

隨著她抬起頭，他的手掌落在了她的臉龐，拇指腹輕摩擦了一下她的臉頰，而后收回手。

“你能陪我吃個飯嗎？”

齊衡之一愣，隨后笑道：“可以，不過你得請我吃?！?/p>

還是上次的大排檔，只是這次點了手撕雞和魚粥。

服務(wù)員把菜端上來的時候，顧時看著手撕雞里的香菜，轉(zhuǎn)頭看向齊衡之，果然看到他嫌棄的表情。

她拿起筷子把雞肉里的香菜挑到一旁，說：“你吃這邊這些?！?/p>

對于一個不喜歡香菜的人來說，有香菜的菜簡直是災(zāi)難。不過他也不是討厭到極致，像是這樣把香菜挑出來后，還是能接受的。

可看著她吃得很香，他也想再次嘗試，可到了嘴邊還是接受不了。

“你還是別勉強自己了?！鳖檿r覺得有些好笑，“不吃香菜沒什么大不了的，像我就不吃肥肉?！?/p>

她除了不吃肥肉，大多數(shù)常見的食物她都能接受。

“可是像紅燒肉這種帶一點肥會好吃很多，你也不能吃嗎？”

顧時搖頭，說：“小時候家里做紅燒肉確實會買那種肥瘦相間的五花肉來做，不過我爸都會把瘦的給我吃，他自己吃肥的。”

這是她第一次和他提起她的家人，齊衡之有些驚訝，想知道更多，了解她更多，卻不敢追問。

“阿衡，你要和我談秦舒彤的事情，應(yīng)該也知道了我和她的關(guān)系。”

她嘆氣，一直以來，她從未對朋友說過家里的事情，也可以說是刻意隱瞞，沒想到卻被秦舒彤給戳破了。

“嗯，下午出差回來，晏禮就把這件事告訴了我。”

顧時注視著前方，眼里染上淡淡的憂傷，說：“就在不久前媽媽再婚，她沒有和我商量，而是直接把我?guī)У侥莻€家里，讓我接受這個結(jié)果。說實話，我不喜歡那個家，因為在那個家里，媽媽不再是我的媽媽?！?/p>

“小時。”他拉起她的手，看著她平靜的偽裝下實際卻傷痕累累，想到她要一個人面對這些事情，他的心就很痛。

“你為什么這個表情？”她見他皺起眉頭，眼眸還微微泛紅，假裝不在意地抽回手，拿起筷子繼續(xù)吃起飯。

他的嗓音一沉，說：“我心疼你?！?/p>

手上的動作一頓，她唇邊勾起淺淺的笑容：“阿衡，你還真是從來不把自己的心思藏起來。”

“其實也不是完全外露，在得到你的同意后，如果不是怕嚇跑你，我會更得寸進尺。”

“嗯？”

四方的桌子前，齊衡之挪動椅子和她并排坐在一起，手臂挨著手臂。

“吃飯吧，等下菜都涼了?！彼闷鹂曜映云饋?。

他是吃得開心，可顧時卻不方便動筷，他靠得太近，她右手一動就會碰到他。

她往左移開一點距離，他便往左貼近。

“阿衡?！彼p推了一下他的手臂，“你坐得這么近，我怎么吃飯？”

齊衡之舀起一勺粥說：“我喂你?！?/p>

“不要?！彼χ鴦e開臉，然后又拿起筷子夾起帶著香菜的雞肉遞到他嘴邊，“那我喂你吃香菜?！?/p>

“我也不要。”

這頓飯在兩人的說笑下總算是吃完了。

回去后，顧時思考片刻，既然她和秦舒彤的關(guān)系被揭破，便決定告訴齊衡之家里的事情。于是把之前寫的那封信拿給他，讓他回去之后再看。

可回到半路，齊衡之忍不住打開信來看，紙上的每一個字都深深刺痛著他的心。

這么多年來，他不開口問，只是想等她主動告訴自己。他以為她接受自己，一切都會往好的方向走，可事實上，她心里的委屈、不安和難過，他一點都不知道。

原諒以前她從不在他面前表露一點難過的情緒，相處時又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打擾到他，惹他厭煩，編造放不下過去喜歡的人這種謊話來和他分手，就是害怕走上和她的父母一樣的路。

手微微顫抖，淚水落在信紙上，把紙上的墨水暈染開來，心臟傳來一陣陣的疼，一時之間疼到難以呼吸。

他開車返回她的住處，喘著氣跑上七樓，在門打開的那一瞬間，他將她緊緊抱在懷里。

抽泣聲讓顧時感到意外。

“我寫得這么好嗎，讓你這么感動？”她以玩笑的口吻說著，“倒也沒有很慘吧，我也有好好長大，好好生活，好好站在你面前不是嗎？”

“大笨蛋?！彼麎褐ぷ?，攬著她腰身的雙臂收緊，聽她還故作輕松的話語，心臟像是被一手用力捏住，疼得眼淚直流。

她也緊抱住他輕微發(fā)抖的身體，感受他的體溫，他的氣息，眼淚便從眼眶中溢了出來。

“你才是大笨蛋?！?/p>

“對啊?！彼穆曇魩е┰S笑意，“大笨蛋才會喜歡大笨蛋這么多年。”

心跳因他的話而加快，顧時抬起頭，對上他哭紅的雙眼，問：“阿衡，你有沒有想過不再喜歡我？”

“沒有?！彼敛华q豫地回答，雙手搭在她的肩上，俯身與她平視，眼神堅定，然后嘆氣祈求，“小時，試著相信我吧，再喜歡我一次吧，好嗎？”

看著他眼眸中的自己，一滴淚從她的眼中滑落。

“沒關(guān)系。”他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珠，再次擁她入懷，“我們慢慢來，我有信心，我們可以一起走完這輩子?！?/p>

不知為何，這么多年的刻意隱瞞，在全盤托出后，他給的承諾，卻沒有讓她的心安定下來，反而感到心慌。

“阿衡，你沒有什么想問我的嗎？”

“有啊，我有好多好多問題，你能給我答案嗎？”

如果那時候她能對他坦誠一點，他們是不是不必分開這么多年，可誰都沒有辦法知道，另一條路是否能通向幸福。

兩人窩在沙發(fā)上，她慢慢說著小時候的事情，這次換他安靜地聆聽。

不知過了多久，顧時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射進來。她拿起手機查看時間，已經(jīng)是早上十點三十分了。

她走出房間，卻不見齊衡之的身影。

桌上留有紙條，廚房的電飯鍋里有煮好的小米粥，鍋里還有饅頭和小菜。

站在洗漱臺前，顧時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睛因為昨晚哭得太久還有些紅腫，頭發(fā)也亂糟糟的。好像他們重逢以來，她在他面前失態(tài)的次數(shù)逐漸增加。

洗漱過后，吃完他準(zhǔn)備的早餐，她坐在沙發(fā)上看了會手機，等著他來。

半個小時后，傳來敲門的聲音，顧時以為是齊衡之來了，快步走過去開門，門外站著的人卻是母親和秦軍他們。

“小時，額頭上的傷好點了嗎？”林英關(guān)心道。

秦軍說：“叔叔買了很多菜，給你做點好吃的，剩下的菜你放冰箱留著吃。”

顧時讓他們進門，但看到門外遲遲不進來的秦舒彤問：“媽，秦叔叔，你們來不是為了給我做飯的吧？”

“這不是昨天彤彤做錯事，讓她來給你道歉?！鼻剀姲亚厥嫱M來，“彤彤，快給姐姐道歉?！?/p>

看著秦舒彤瞪著眼，抿著唇，她無奈道：“叔叔，你沒有必要逼她道歉，如果不是真心的又有什么用?！?/p>

“彤彤，快道歉?！鼻剀娡屏饲厥嫱幌?。

這時，門被人推開，齊衡之看到屋里站著這么多人，有些驚訝，解釋：“我看門掩著，就推門進來了，沒打擾到你們吧？”

秦舒彤看到他瞳孔一顫，眉頭皺起，小聲地喊了句：“齊總。”

林英聽見她這么一喊，立刻上前，愁著臉幫她求情：“你就是齊總，彤彤的上司。阿姨求你，能不能看在你和小時的關(guān)系上，給彤彤一次機會。她年紀還小，做事沒有分寸，你們就原諒她這一次?！?/p>

“阿姨，您可能不太清楚她做的事情?！饼R衡之很為難，因為這件事情涉及到顧時，況且辭退員工的事情不是他一個人決定的。

“不管她做了什么，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情，你們就給她一次機會?！绷钟⒗^續(xù)請求。

“阿英，別為難彤彤的領(lǐng)導(dǎo)了，公司有公司的規(guī)定。”秦軍走上前把林英拉到身邊，又道歉，“那個齊總，不好意思，你們按公司規(guī)章制度處理就好。”

“不是，齊總，你就再給彤彤一次機會吧。”

“阿姨。”見林英一直為秦舒彤求情，齊衡之實在是快看不下去了，他替顧時抱不平，“您知不知道，秦舒彤她在公司……”

“阿衡，不要再說了。”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顧時打斷。

她沒有讓他把真相說出來，反而激怒了秦舒彤。

“顧時，你裝什么好人?！鼻厥嫱鸾兄?，“我不需要你們的求情。”

說完后，秦舒彤便跑了出去，秦軍剛想追出去，顧時攔住他。

“秦叔叔，我去和她聊聊吧?！?/p>

在樓下，秦舒彤坐在椅子上哭泣，顧時站在她面前，把紙巾遞給她。

“我和你是因為父母的再婚而認識，本就沒有恩怨，在那個家里，我也沒想過和你爭搶什么?！?/p>

秦舒彤沒有接過顧時遞過來的紙巾，反而往旁邊挪了挪，抬頭瞪了眼她，說：“假惺惺?！?/p>

顧時沒有生氣，反倒嘆了嘆氣，坐在她旁邊：“秦舒彤，如果你對我的敵意是因為我媽媽和秦叔叔的事情，那這個誤會也已經(jīng)解釋清楚了。如果是因為齊衡之和季晏禮，那我覺得你在無理取鬧。”

“你真的相信你媽媽沒有破壞別人的家庭？”

“什么事情我都可以不信，唯獨這件事情我信她。你應(yīng)該知道我父母是因為什么離婚的，她最憎恨第三者。”她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你也應(yīng)該相信你爸爸，他那么愛你的媽媽，怎么可能做出傷害她的事情?！?/p>

在短暫的沉默后，秦舒彤開口：“在媽媽生病以前，我們一家三口一直生活得很幸福，每天都過得很開心，我希望能這樣過一輩子，可老天卻還是奪走了我的媽媽的生命。”

“媽媽是笑著離開的。”豆大的淚珠從秦舒彤中眼眶滑落。

顧時一邊聽著，把紙巾遞給她。

她接過顧時遞過來的紙巾，微微側(cè)過頭擦著眼淚，接著說：“我一直都清楚林阿姨和我爸爸之間的事情，只是我不愿意承認，媽媽離開之前也說過，希望爸爸不要一直活在痛苦中，能找到新的幸福，如今爸爸能找到相伴之人，我應(yīng)該高興才對?！?/p>

秦舒彤是自己走進了死胡同不愿意走出來，盡管她也看到這些日子以來，顧母對她的付出甚至比對親生女兒還要多，她還是把對母親的思念轉(zhuǎn)換成了對顧時和顧母的敵意，傷人傷己。

“我知道你是因為太愛你的媽媽，才會在一些事情上鉆了牛角尖。”

秦舒彤感到內(nèi)疚，哽咽道：“我對你做了那樣的事情，說了那樣的話，你不討厭我嗎？”

“沒有?！鳖檿r舒了一口氣，“說實話，我挺羨慕你的，有愛你的爸爸媽媽陪你長大，就連我媽媽也一直替你求情?！?/p>

“顧時，對不起?！鼻厥嫱疁I眼汪汪地看著顧時，突然她號啕大哭起來。

“我接受你的道歉，可是你這么哭下去，會吵到別人的。”顧時把手搭在秦舒彤的手背上安慰她，“還有你的媽媽一定會在天上保佑你，也一定希望你能像從前一樣快樂。”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秦舒彤抱住她，淚流不止，“請你原諒我?！?/p>

“好，我原諒你。”

其實秦舒彤能來，她就感覺到她們離和好不遠了。她們之間又不是仇人，況且與她交惡也沒有任何意義。

這么多年來，特別是姥姥姥爺去世后，她就更渴望有一個溫暖的家。雖然沈沉一家待她極好，可即使再好，有些情感還是不能輕易被替代的。

等秦舒彤冷靜下來，兩人握手言和。

過了一會兒，秦舒彤戳了一下顧時的手臂，揚了揚頭示意她。

她朝那邊望過去，看見齊衡之雙手插在褲袋里，背靠在小車的車身上。

敢情他剛才一直在偷聽？不過她好像第一次注意到，在周末他也是穿著西服出門，只是沒有打領(lǐng)帶。

齊衡之朝她們走了過來，秦舒彤立刻起身。

“齊總，我也欠你一個正式的道歉，對不起?！鼻厥嫱⑽澫律碜?，“是我的不理智才做錯了事情，真的很對不起。”

見他沒有回應(yīng)，顧時輕聲叫了他一聲：“阿衡？”

齊衡之開口：“關(guān)于辭退你這件事，我會和其他領(lǐng)導(dǎo)再商議一下，爭取給你一次機會。”

其實對于顧時受到的委屈，他心里的怒氣并未完全消散，只是看到顧時選擇原諒秦舒彤，站在她的角度和處境，他也想給秦舒彤一次機會。

“齊總，我做錯了事情，被辭退也是應(yīng)該的，你不必幫我說話?！?/p>

“難道北星待遇不好，給你機會也不想要了？”

“不是的，我真的很喜歡北星，想留在那里，可是……”秦舒彤看向顧時，她真的覺得很抱歉，也知道齊總愿意給自己機會是看在顧時的份上。

“嗯？”突然被他們兩個人看著，顧時有些疑惑，但很快便理解他們的意思，“挺好的，今后要繼續(xù)努力工作。”

秦舒彤流下了感激的淚水，她不敢相信還能繼續(xù)留在喜歡的公司，她一定會好好珍惜這次機會。

“小時姐，齊總，真的很謝謝你們。”

人總要去承擔(dān)自己犯下的錯，幸運的是，有些人還有機會去彌補，去獲得他人的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