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謝曉峰已經(jīng)被打得口角流血，這時候老苗子突然從遠(yuǎn)處沖過來，一把推開三角眼，用自己的身體攔在他們中間。
“劉老大，我兄弟做錯什么了，你非要打他？”
三角眼連續(xù)后退好幾步，看到出手的是老苗子，臉色一變。
“哼，這位小兄弟瞎得很，居然跑到我的地盤收東西，你說該不該揍？”
“劉老大，都是誤會，我兄弟今天第一次干活，對地形也許還不太熟悉，可能走錯了。對不住，我敢保證，以后絕不會有類似的事發(fā)生?！崩厦缱訐?dān)憂地瞥了謝曉峰一眼，轉(zhuǎn)過身，勉強(qiáng)陪笑道。
“那我的損失呢？”
老苗子從袖袋里掏出些細(xì)碎的銀子，連忙送到他手上：“對不住，劉老大你大人有大量，先消消火，這錢我賠”。
“行，還湊合，那咱們下不為例。”三角眼悻悻地接過銀子，掂了兩下。
“多謝劉老大，再會……”
等到三角眼揚長而去，老苗子趕緊把謝曉峰扶起來。
“阿吉，你沒事吧？”
謝曉峰咳嗽兩聲，把嘴里的血水吐掉：“我沒事。哦，餅子也沒事，還能吃?！?/p>
“剛才你沒還手，就這么由著他打？”
“我早就說過，我不會打架?！敝x曉峰清理著餅子上的灰塵，淡淡地掰開一小塊，塞進(jìn)口中咀嚼，就像剛剛什么也沒發(fā)生。
看到他的表現(xiàn)異于常人，老苗子怔?。骸靶值埽隳怯惺裁催^不去的心結(jié)，這是在折磨自己？”
謝曉峰低聲道：“我好得很?！?/p>
“真的？”
“真的?！?/p>
“嘿?！崩厦缱拥溃骸拔易蛱炀涂闯鰜砹?，你跟我們不一樣，你的過去我不了解，可能也無法理解。但是，你活著連一點生氣都沒有，這么下去人就廢掉了，你得走出來，往前看?！?/p>
他用笨拙的語言寬慰著，而謝曉峰卻只是微笑，并不接茬。
老苗子無可奈何，最終嘆了口氣：“唉……”
……
晚間。
帶著滿身的疲憊，兩個人一塊回到家中。
“阿吉，你如何弄成了這樣？”老婆婆發(fā)現(xiàn)謝曉峰出去一趟后，居然變得鼻青臉腫，頓時心揪起來，便拉住他詢問。
“我走路不小心，摔了一下?！?/p>
老婆婆一輩子歷盡滄桑，對男人還是很了解的，她并沒有拆穿謊言，只是深深地看著謝曉峰：“那你以后要當(dāng)心些，莫要再摔了。你先洗洗，馬上就開飯?！?/p>
“是。”
謝曉峰充滿感激。
——女人會說話不算什么，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保持沉默，給男人留個面子，不讓他們難堪，這一點更加重要。
“真香啊！”老苗子進(jìn)門嗅了幾下，喊道：“娘，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今天不但有豚肉貼餅，還有燒雞吃，你妹妹告假回來了。”
“娃娃回來啦？哈哈哈，好，阿吉，你洗快點，快來見見我家的小公主……”
片刻之后，謝曉峰渾身僵硬。
他懵了。
腦子里空空蕩蕩。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對方打的招呼。
也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面對老苗子、面對老婆婆。
因為他們一家最珍愛的小妹妹，謝曉峰竟然見過！
就在幾天前的勾欄里。
那時候，她還不叫娃娃，叫做“小麗”。
小麗仿佛換了個人，她洗盡鉛華，變得溫柔而嫻靜，宛如一位真正的無邪少女。
幾天前的她氣質(zhì)清冷，而在某些時候卻一反常態(tài)，又變得熱烈如火，帶給了謝曉峰畢生難忘的愉悅。
這樣完全不同的兩個靈魂，居然也能重疊？
“阿吉哥哥，你吃肉。”娃娃仿佛就像從來沒見過謝曉峰一樣，神態(tài)怡然，給他夾了個大雞腿。
“多，多謝?！敝x曉峰低著頭，聽見自己的聲音說。
“嘿嘿，小妹，阿吉這個人生性害羞，你莫要見怪?！?/p>
“嗯?！?/p>
老苗子往嘴里塞著雞脖子，含糊不清地問道：“你最近在廚房累不累，沒挨打吧？”
“主人家和做菜的師傅們對我都很好，我怎么會挨打？”娃娃搖搖頭，然后取出一錠銀子，推給他：“阿哥，我剛開了月錢，你趕緊收下來?！?/p>
老苗子遲疑道：“太多了，你應(yīng)該絞成碎錢，自己在身上留一點，女孩子總要買些胭脂水粉的?！?/p>
“我一個小小的丫鬟，打扮給誰看呢？你盡管收下來，先給娘親做兩身新衣服，再去集市上買個像樣的拐杖，娘親腿腳不好，別再讓她拄著柴火棍了，不穩(wěn)當(dāng)?！?/p>
“那行，阿哥就厚著臉收了，若是有用的話，你隨時過來找我要?！?/p>
娃娃綻出開心的笑容：“嗯……”
這頓飯謝曉峰吃得無比煎熬。
娃娃分明是個勾欄女，為什么要欺騙兄長，說自己在富人家工作？
她是被地頭蛇脅迫的？
還是被哪個負(fù)心郎設(shè)計，賣給了勾欄換銀子？
“……”
謝曉峰不敢多想，只覺得胸口悶得厲害，喘不過氣。
這家人給他吃喝，給他房子住，帶給他前所未有的溫暖與親情，但現(xiàn)在是時候告辭了。
因為問心有愧，所以必須離去。
晚飯后，謝曉峰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悄悄地走出了小院。
“阿吉兄弟，你干嘛去？”老苗子正在和娃娃閑談，抽空喊了一聲。
“肚子撐得慌，我去外面隨便轉(zhuǎn)轉(zhuǎn)?！?/p>
“那行，早些回家啊，明天早上還得開工?！?/p>
回家？
回家！
回家……
謝曉峰的身子莫名一顫。他慢慢地轉(zhuǎn)過頭，沖著老苗子慢慢笑道：“大哥，再見?！?/p>
“哈哈，這人就是多禮，就出去片刻的工夫，再什么見？”
夜色深沉。
外面的暑氣并沒有因入夜而消退，還是熱得夠嗆。
謝曉峰站在路口發(fā)呆，一時神色茫然，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往哪里去，又能往哪里去？
“好吧，聽天由命。”
他隨便摘了朵不知名的野花，一片片地揪著花瓣，嘴上默念道：“向左，向右，向左，向右……”
“你站?。 ?/p>
驀然回首，是娃娃追過來了。
娃娃又變成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眸子里閃動著譏屑和慍怒，還帶些自嘲。
“阿吉，你要往哪走？”
“你知道我要走？”
“哼?！?/p>
謝曉峰避開視線，不敢看她的眼睛。
娃娃道：“你身上有錢？”
“沒有?！?/p>
“那就是傷好了？”
“也沒有?！?/p>
娃娃冷笑道：“身上帶著刀傷，沒有充足的盤纏，而且恐怕還沒有明確的目的地。呵，你這是看不起我，嫌我下賤對不對？”
“不是?！敝x曉峰堅決否認(rèn)。
“那請你給我一個離開的理由，早不走，晚不走，為什么偏偏等我回家才走？”
謝曉峰沉默半晌，直言道：“婆婆和老苗子大哥對我就像親人一般，而我卻睡了婆婆最愛的女兒，大哥最疼的妹子，你覺得，我還有臉留下來么？”
娃娃呆了一下，快速問道：“不是因為看不起我？”
“為什么看不起你？”
“因為我……出身勾欄?！?/p>
謝曉峰搖頭：“勾欄又如何？我對你沒有任何偏見，不像某些男人道貌岸然，一面喜歡得要命，一面嗤之以鼻，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
聽完他的話，娃娃的表情瞬間改變，只剩下淡淡的喜悅。
“若真是這樣，你倒也不必急著要走，等養(yǎng)好了傷也是可以的?！?/p>
“我面對不了老苗子大哥，一定得走，非走不可?！?/p>
“你已經(jīng)決定了？”
“嗯?！?/p>
娃娃沒有再多言，只是伸出手，把自己發(fā)間唯一的一根白玉簪子拔了下來。
“你拿著我便放你?！?/p>
謝曉峰盯著娃娃。
娃娃盯著謝曉峰。
在她的眼睛里，謝曉峰看到了宛如自己一般的執(zhí)拗，就像鋼鐵一樣堅硬！
這一次，謝曉峰不說話，不道謝，把簪子拿過來便走。
娃娃笑了。
笑得無比燦爛。
她剛轉(zhuǎn)過身子往家去，忽然聽到背后“噗通”一聲，有什么東西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