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倒春寒,冰雪尚未消融,冷冽的寒風吹刮著門前的樹木,發出“沙沙”聲響。
侯府內張燈結彩,燈火通明,大紅囍字貼滿門窗,就連走廊都掛著一整排喜慶的大紅燈籠,散發著盈盈紅光。
不同于尋常人家的喜慶熱鬧,整座侯府冷冷清清,顯得死氣沉沉,喜事辦出了喜喪的感覺。
新房內,安靜得連根繡花針掉落在地都聽得清清楚楚,唯有桌上的囍燭,靜靜地燃燒。
凌菲魚身穿鳳冠霞帔,正襟危坐著,紅蓋頭下那張小臉凍得發白,雙手緊緊地擰著喜帕,看起來忐忑不安。
前段時日,聽聞閨中密友被賜婚給整個上京名聲極壞,素有“心狠手辣”之稱的太傅大人蘇暮白。
此人乃是侯府上二公子,雖是庶子出身,但是文韜武略樣樣精通,辦事能力也強,頗受陛下重用,但他卻有不少怪癖,其中最駭然聽聞的便是他會折磨,羞辱那些接近自己的姑娘家,搞的那些姑娘有的精神失常,有的甚至想不開尋了短見。
初時還有姑娘家因為太傅大人年少有為,想嫁給他,后來這消息傳開了,又聽說這整個侯府各個都不是好惹的主,如同狼窩虎穴,進去不死也要蛻層皮,是整個上京姑娘們的噩夢,都對蘇暮白敬而遠之。
凌菲魚的閨中密友名喚葉婉槿,是個一門不出二門不邁,身子不怎么好的大小姐,聽聞這場婚事,當場暈厥過去,再醒來時,每日便在閨房內以淚洗面,如此嬌軟美人落淚,看的眾人心疼不已,紛紛譴責當今圣上糊涂,賜了這樁婚事,只怕這嬌小姐前腳嫁過去,后腳就要香消玉殞。
圣命難為,府中都在替小姐張羅婚事,但凌菲魚卻不是認命的主,她自小和朋友關系親密,又曾受過對方救命之恩,哪里能眼睜睜看著對方羊入虎口!
她想著這對新人素未謀面過,自己又是孤家寡人,了無牽掛,索性心一橫,一合計便代友替嫁,嫁入了那表面高門顯貴,實則是個吃人窟的侯府。
“我聽聞夫人出身于書香門第,這門親事還是老爺生前特意請陛下賜婚的,也算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什么書香門第,聽說家里早就落魄了!飛上枝頭做鳳凰?那也得有命享才行,我聽說那小姐一直養在深閨,只怕進了這府里,活不過半月!”
門外傳來婢女們的竊竊私語聲。
陪嫁過來的貼身婢女如煙,見大婚之夜,新娘子獨守空房,無人問津,整個新房連炭盆也沒有,寒意刺骨,那些伺候的下人們都敢背后議論堂堂的太傅夫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姑娘,我這就同她們理論去。”
凌菲魚聽得真真切切,想著這里畢竟是侯府,自己又是替了好友出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朱唇輕啟道。
“如煙,不妨事。”
話音剛落,肚子便餓得咕嚕響起,這才想起忙碌了一整日,到現在滴水未進,早就餓得前心貼后背。
凌菲魚指尖無意間觸碰到床榻上撒的桂圓,忍不住攥在手中,想吃卻又在猶豫。
“姑娘,我去給你找些吃食和炭火來。”
如煙和凌菲魚相熟,又知對方是代替自家小姐受苦,哪里再舍得讓她受這種苦,匆忙交代了一聲便出了門。
過了半晌后,只聽院中傳來了爭執聲,鬧得不可開交。
“你這個小偷,竟然膽敢偷拿侯府的吃食和炭火。走,跟我去見太夫人。”
“我乃是太傅夫人的貼身婢女,不是小偷。這寒冬臘月夫人房中一無碳火,二無吃食,若是凍壞了夫人......”
“凍壞了又怎樣?就算她是太傅夫人又如何,在侯府每樣東西都是咱們太夫人做主,不告而拿視為偷。”外面的婆子聲音越發尖利。
凌菲魚娥眉緊蹙,顧不得規矩,一把扯下紅蓋頭,起身推門而出。
只見管事的李嬤嬤正用力地拉扯著如煙,兩人爭執得面紅耳赤,地上擺著炭盆,托盤中的吃食都在搶奪中抖落在地。
“如煙。”
凌菲魚輕喚一聲,兩人立即停止了拉扯,如煙的表情有些委屈,那李嬤嬤,見到她依舊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拽著如煙不肯松手。
凌菲魚不由語氣稍稍重了些。
“李嬤嬤,如煙是我使喚過去取來的這些東西,你這樣做,豈不是指認我才是那個小偷?”
李嬤嬤陰陽怪氣的看著凌菲魚,她在太夫人身邊伺候了多年,根本沒把一個攀上高枝,家道中落的姑娘放在眼里。
“夫人,您看普天之下,哪有新婚之夜,夫君在外敬酒,新娘子坐不住偷吃的道理。若是傳揚出去,不說侯府會成為眾人的笑柄,就連您面上也無光啊。”
凌菲魚天生正義,自小便看不慣這些仗勢欺人的下人。
“侯府的規矩就是讓下人以下犯上,想不到我一個剛過門的新婦,還得看嬤嬤的臉色行事,不知我那好夫君知道這事,會作何感想。”
頓了頓,凌菲魚也不管李嬤嬤臉色微變,搶先微微一笑,滿臉關切。
“趕明我可得好好和夫君說說,只是......嬤嬤你一把年紀了,這般拉扯,可小心莫閃著老腰。”
李嬤嬤正欲開口,突然倒吸口涼氣,捂著腰部,面露痛楚起來。
她哪里知道凌菲魚這張嘴自小便像是開了光似的,明明用著最溫柔的語氣關心他人,偏偏說什么來什么,總是應驗著最狠毒的事情。
李嬤嬤又氣又惱,強忍著腰痛耍起了潑皮無賴,死活要將如煙扭送至太夫人面前治罪,她心知今日若不讓太夫人給自己撐腰,保不準明日這人告到太傅那,就算太傅對她無情,也會為了自己的面子懲戒自己。
就在李嬤嬤刁難之際,忽聞院中響起凌冽地呵斥聲。
“住手。大晚上的鬧什么?”
凌菲魚循聲望去,迎面走來整個上京,光聽名字就能令人聞風喪膽的太傅大人——蘇暮白。
只見他身高七尺,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身穿一襲金絲邊大紅錦袍,腰系白玉帶,氣質不凡,俊美絕倫。
斜飛英挺的劍眉下,那雙細長銳利的黑眸,削薄輕抿的唇,宛若黑夜中的雄鷹,清冷孤傲又盛氣逼人。
他緩步朝李嬤嬤逼近,嚇得她撲通跪倒在地,連話都說不利索。
李嬤嬤暗道倒霉,二爺明明不喜這婚事,想來今日新婦該獨守空閨才對,怎么這個時候突然來了?
“二、二爺,這婢子偷東西,奴婢正教訓她呢。”
蘇暮白冷冽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將剛才無理刁蠻的李嬤嬤嚇得幾乎快要厥過去。
“是我準許的。怎么,難道我也要同你報備?”
李嬤嬤連聲磕頭認錯,在他道出“滾”字后,嚇得屁滾尿流地逃之夭夭。
凌菲魚意識到紅蓋頭沒了,下意識地抬手想要遮住臉,肚子卻不適宜地叫出聲來,臉頰瞬間漲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只聽蘇暮白清冷地道了聲。
“餓了?”
新房內,炭盆將整個屋子烘烤得暖洋洋的,桌上則擺滿了從“水云間”酒館買回的各色美味佳肴。
凌菲魚在蘇暮白的眼神示意下,壯起膽子,伸手捏了捏面前白玉盤中那團軟糯糯的土豆泥,忍不住揪了一塊,動作利落地塞進嘴里。
誰知,不拘小節的舉動卻被蘇暮白看在眼里,手中的酒盞微微一頓,繼而不解道。
“我聽說你出身于書香門第,是位知書達禮,性情溫和的姑娘。方才在院中見你同李嬤嬤爭執,與我所知稍有不同。”
凌菲魚心中不免咯噔一下,既然嫁入侯府,日后就得用葉婉槿的身份活下去,連忙收斂起性子,規規矩矩地拿起筷子,以笑掩飾尷尬,生怕會不小心暴露身份。
“大人也同傳言里的有所不同,可見這坊間傳聞并不可信。”
這門親事說到底乃是陛下親賜,若是代友替嫁之事被揭露,那可是欺君罔上之罪。
眼見太傅跟著自己進了新房,凌菲魚內心變得不安起來,這萬一等下對方要圓房行那夫妻之禮,自己可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