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第二天羅威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左右的光景了。
貝琳達還在學校，餐廳的桌上用竹篾扣著面包，還有一張寫了留言的紙條。
【晚上早點回家，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另外，請你務必忘掉“小羊排”。】
羅威不禁莞爾。
這個時代并沒有表情符號，不然自家妹妹應該會在“小羊排”后面畫上一個拳頭，和一串代表青筋的#字符號。
他隨便塞了兩口面包，入口滿嘴干澀發酸的味道，讓他再次深刻認識到，賺錢是一件刻不容緩的事情。
“回來的路上，要留意一下是否有地方可以打工。”
羅威將鑰匙放在胸前的小口袋里，整理好穿著打扮出門。因為沒錢，所以馬車這類東西與自己無緣。他只能徒步前往十個街區外的勞倫斯家。
走出一百米左右的時候，天空又開始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晦氣。”羅威心里吐槽。
每次出門都最討厭這種，走了沒幾步開始下雨的情況，回去拿傘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此時拐角里傳出了一陣馬蹄聲。很快，一架黑色漆皮馬車來到羅威身邊，輕巧地停下。
車里戴著土黃色圓帽的青年，敲了敲玻璃窗戶，并打開車門。
“以撒？”羅威見到來者有些驚奇。
準確來說，是這個罕見的名字讓他印象深刻。
“我覺得你應該喊我‘沃倫特’或者‘沃倫特探員’，奧斯汀先生。”他伸出手，將羅威拽上車子，“我們并不熟，你這樣直呼名字，顯得非常不紳士。”
“不好意思。”
他是習慣性地跟隨了昨晚埃文隊長的稱呼。
“去勞倫斯家，紅葉街7號，福倫教堂旁邊。”沃倫特對前座的車夫說道。
他的態度看起來比昨晚好了許多。
羅威好奇問道：“你知道我要去勞倫斯先生那里……你們在監視我嗎？”
“特殊待遇而已，一方面是監視，另一方面也是保護。這算是我們的職責所在，不必驚慌。”
羅威沒有多問。
一路無話，兩人到達教堂邊的宅邸時，下午三時三刻的鐘聲剛剛響過。
站在大門邊上，沃倫特將公文包夾在腋下，從衣兜里拿出了兩樣東西。
“眼鏡？你是近視？”
羅威見他不緊不慢地戴上單片眼鏡，不由好奇問道。
“巫師專用的辦案工具，當然這個也是。”
沃倫特揚了揚手里的魔杖。
“你這根看起來有些短……”羅威下意識說，隨即干咳了兩聲，補充道，“我是說，我見過勞倫斯的魔杖，比你這根長了三分之一。”
“功能不同。”
沃倫特回答很簡短，從羅威手里拿來鑰匙，一邊開門一邊說道：“勞倫斯是神父，需要的咒術多半是祈福或者安神，長魔杖的輸出更加穩定細致。”
所以警察的魔杖，需要的是威力大、短平快。羅威腦補著，跟隨沃倫特走進屋內。
屋里是他熟悉的簡樸陳設，很多東西都被蒙上了麻布罩子，旁邊插了標示桿，示意警方管控，不得擅自觸碰。
“埃文隊長在協調，明天下午應該就會有人，將屋子里的東西收走。這間房子馬上就要被市zf收回了，你如果有什么想留作紀念，趁現在可以取走一些。”
沃倫特保持在羅威附近的一定距離，不緊不慢地說著：“另外，昨晚對你的態度有些失禮，我此前并不知道你家里經濟困難。”
“沒事，我不在意這些。”羅威一邊說著，一邊直直向著樓梯走去。
他擔心的是，自己如果徑直去拿那本《白巫女之書》，會不會被沃倫特察覺到，這就是那本被抹掉名字的書籍？
最好是裝模作樣地多挑幾本。
“但我要強調，奧斯汀先生。就算經濟困難，你也不能拿走這間屋里的任何貴重財物。這些財產現在是歸zf所有。”
“我明白。”
羅威來到書房門前，伸手轉動鎖柄。
咔嗒，咔嗒。
“嗯？”門把卡死的手感讓羅威有些疑惑。
他回過頭問沃倫特：“這間書房被你們鎖了？”
“沒有啊。”
沃倫特走上前來，隨即皺起了眉頭。
“等等。”
他突然用力，一把將羅威拽到自己身側。
“躲著，不要動！”
“#￥%*&！”
羅威根本沒聽清他念了句什么，只見他魔杖一甩，點點微光閃過，鎖芯里就傳來了咔嗒一聲。
沃倫特開門就沖了進去，反手將門關上。
“喂！”
回應羅威的只有房門重重關上的聲音。
“里面有人？小偷？入室盜竊？”
隔著厚重的門，羅威什么也聽不清楚，只能聽見里面傳來模糊的喊聲，以及噼里啪啦翻箱倒柜一樣的聲音。
戰況相當激烈的樣子。
“臥槽……不會里面是什么巫師歹徒吧？”
幾乎每一秒都有各種碰撞聲、重物落地聲、破碎聲，混雜著含糊不清的咒語聲從門里傳來。
看著門縫透出的五顏六色的光芒，羅威有些眼睛發直。這場戰斗顯然已經超出了自己的認知概念。
轟的一聲。
有什么重物狠狠撞在了門上，讓羅威腳下的地板都劇烈顫抖。
門里緊接著傳來了沃倫特痛苦的呻吟聲。
“不是吧！”
羅威心里一驚，一把拉開房門。
“沃倫特！”
映入眼簾的是已經被燒得焦黑的衣服。幾分鐘前造型文雅的青年，此時正狼狽地躺在地上，手里的魔杖掉在一邊。
“快……逃！找埃文！”
羅威原本想將他扶起來，卻被狠狠推了一把，倒在地上。
一回頭，見到站在房間中央的人，羅威的頭皮沒來由的一陣發麻。
那是個說不清是人還是骷髏的怪物，漂浮在地面上，身上包裹著青綠色的破爛披風，渾身上下都是如同生物標本的干瘦皮包骨。
怪物背后背著的東西，讓羅威瞳孔狠狠收縮。
那是一把用骷髏連接起的雙頭鐮刀。
這個標志性的鐮刀，他曾經在勞倫斯的胳膊上見過。施展“遺忘法咒”的時候，勞倫斯就是雙指按在這個鐮刀骷髏的標志上！
“停！誤會，自己人！”
羅威下意識地大喊。
“誰是自己人！”沃倫特怒罵道，“那是喪鐘教會！邪教徒！”
“臥槽。”
看著骷髏抬起右手的骨節魔杖，羅威發出了地道的國罵，下意識身形一矮，就地向房門外翻滾。
緊接著一道青綠色的閃電便打在門框上，崩裂的木屑崩濺得羅威滿臉都是。
好在躲過了一擊，而且剛剛翻滾時，羅威順手抄起了沃倫特跌落在地上的魔杖。
“沃倫特，教我咒語！”
“什么咒語？！”
下一秒，沃倫特也狼狽地翻滾而出，緊跟著又來一道閃電。
“能弄死它的咒語！”
“你一個麻瓜，能懂個屁！魔杖還我！”
沃倫特想要抬起手，卻發現自己右臂失去了控制。劇痛的感覺讓他明白，應該是在剛剛的撞擊中摔斷了胳膊。
“你都殘了還打個毛！”
羅威見他磨磨唧唧，狠狠嘆了口氣，隨即捏住魔杖沖進屋中。
他腦海中根本沒有任何咒語的概念，只能想著前世看過的各種電影里的咒語，想到什么就念什么。
“豪火球之術！”
“星爆氣流斬！”
“魂之挽歌！”
“除你褲子！”
“……干，它根本沒有褲子。”
羅威沖進屋里一頓操作猛如虎，然而并沒有一條咒語生效。
英文咒語在他這完全沒有任何作用，魔杖毫無反應。
骷髏怪物則是一揚手，根本聽不到任何咒語，便有數道強光電射而出。
“*%￥*&！”
羅威狼狽地再次使出驢打滾，勉勉強強躲在了勞倫斯的書桌背后。
落雷般的咒語緊跟而至。“轟”的一聲，桌子便被炸了個粉碎。
“？！”
“混蛋，快跑！”門外的沃倫特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羅威身前已經沒有任何遮擋物。
怪物手中魔杖再次揚起。
“……完蛋。”
羅威心底一涼，后悔不已。
他沖進門的時候就應該用中文念咒語。
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現在他已經錯過了唯一反擊的機會。
骷髏手中的魔杖光芒大亮。
羅威手里則是緊緊捏著沃倫特的魔杖，渾身僵硬。
要交代在這了嗎……這么想的一瞬間，羅威腦海中突然閃過自己的日記。
日記？
對！
瞬息之間，羅威心思電轉。那句熟悉的“芝麻開門”法咒下意識便脫口而出。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原本充斥著混亂和巨大噪聲的房間，突然回歸了寧靜。
除了煙塵還在飛蕩，房間里安靜得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下一刻，視線被黑暗籠罩。
仿佛有什么浩瀚而宏偉的東西，穿破了蒼穹，穿破了屋頂，帶著無盡的、難以抵擋的萬鈞之勢，降臨在了這狹小的空間之中。
羅威什么都看不到，視覺已經完全失效。
他只能聽到自己第一次進入幻境之時，那環繞周身的、如仙人長歌般的詠嘆。
“道可道，非常道……”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挫其銳，解其紛……”
“曲則全，枉則直……”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天法道，道法自然……”
……
這一切不知過了多久。
自始至終，羅威面對的便只有無盡的黑暗。
他仿佛來到了現實和幻境之間的某種地帶，想要前進，卻又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推開。
到最后，仿佛胸口遭遇了什么沉重的一擊，羅威呼吸一滯，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
等到睜開眼時，面前的場景讓羅威陷入了呆滯。
骷髏怪物消失了。
書房也消失了。
展現在自己面前的，是仿佛經歷過巨大爆炸的廢墟。自己身下的地板，變成了書房唯一殘存的建筑結構。而墻面、天花板這些東西，早已經不知去往何方。
映入眼簾的是下午耀眼的陽光，藍色的天空，還有街對面建筑的景色。
“這……”
羅威剛剛想說什么，巨大的虛弱感就涌了上來。
他呻吟了一聲，歪倒在地上，眼睛如同被鐵砧壓著，控制不住地想要閉上。
“別……”話沒說完，羅威就暈了過去。
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眼，他看到了同樣倒在地上，口鼻流血，昏迷不醒的沃倫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