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桃花廳。
宛煙大軸演出后被媽媽帶到桃花廳門前。
“你進去吧！”媽媽眼中帶笑：“這段時間媽媽對你照顧不周，今后咱們這教坊司還得指望你。”
宛煙抱著琵琶的手輕輕擺弄下琴弦，媽媽今天的態度很奇怪。
腳下未動，媽媽輕推宛煙的后背：“蘇大人在里面，你快進去吧。”
宛煙心一慌，大人果然來了。
看媽媽的表情，估計那五百兩銀子，大人一分沒少給。
媽媽笑呵呵敲敲門，低聲諂媚道：“蘇大人，宛煙姑娘來了。”
宛煙從袖子里掏出金絲鈴鐺系到腳踝，緩緩邁進門。
入目，宛煙看見蘇季之穿著那件深棕色常服坐在楠木八仙椅上。
屏風擋住另一側八仙椅。
大人見到她似有一愣，始終沉著臉。
宛煙故意讓腳踝的鈴鐺聲大作，果然，大人在八仙椅上動了動。
她走過去，輕輕喚道：“大人！”
宛煙發現大人有些憔悴，氣壓極低，抿著嘴角，只看了她一眼便移開目光，雙手緊握著楠木椅扶手。
宛煙心里打著鼓。
苗捕頭讓她哄大人開心。
她也確實想讓大人每天都開心。
苗弘說只有她能治好大人的心病。
宛煙不太相信。
現在看大人的模樣。
宛煙更沒把握讓大人心情好。
不過看大人神色略顯不安，宛煙又有了底氣。
鈴鐺聲能讓大人方寸大亂。
這樣想著，宛煙頓覺輕松，心底劃過一個調皮的想法。
走近蘇季之，苗弘坐在另一張八仙椅上，正沖著她擠眉弄眼。
宛煙心里想笑。
裊裊婷婷坐到蘇季之對面：“大人，宛煙近幾日又學了一只曲子，這就彈給大人聽？”
蘇季之沒說話。
苗弘大聲招呼：“趕緊的，既然這樣宛煙姑娘別保留，什么新的舊的曲子都彈彈看，我們大人最愛聽。”
蘇季之一個眼刀過來，苗弘笑嘻嘻趕緊給他倒茶：“來，蘇大人喝茶聽曲。”
宛煙嘴角含笑低頭擺弄琴弦，上次是月下秀舞，這次是大珠小珠落玉盤。
午后田嬸告訴宛煙要安撫蘇大人心情的時候，宛煙就想好了這幾只曲子。
所以春江花月夜彈響的時候，宛煙想起了她與蘇季之所有的過往。
初見，她很怕他，可是為了讓大人看上，她極盡所能，大人似乎不為所動，
后來她在書房假意向大人表白，大人雖不信，也放過了她。
再之后，宛煙眼底有一絲笑，月下那次，大人居然落荒而逃。
指尖飛旋，韻律飛進蘇季之的心里。
苗弘一直用眼睛盱著蘇季之。
大人的眼睛在宛煙低頭演奏的時候，已經狠狠地掛在了她身上。
苗弘松口氣。
他帶著桐山府全體衙役的叮囑不敢有一絲懈怠。
蘇大人的心情關系著桐山府衙的氣氛。
這兩天被蘇季之叫到操練場對戰的衙役苦不堪言。
天熱不說，大人刀刀帶風。
廚房也在抱怨，這幾日蘇大人口味變刁了，不是咸了就是淡了，飯菜根本沒法做。
蘇大人立起眼睛，誰不怕？
為了所有衙役的美好生活，苗弘愿意替蘇大人的心情奔走。
一曲終了，宛煙看向大人。
他還是清冷地坐在那里，神色倒是比剛才舒緩很多。
“一別幾日，大人可好？”
蘇季之動動嘴，淡淡兩個字：“還行。”
宛煙壓住笑意，大人這是生氣呢。
和誰生氣？
看向苗弘，苗弘還是沖著蘇季之直努嘴，示意宛煙向上沖。
“大人！”宛煙刻意放慢了語速，本就軟糯的聲音更含著嬌嗔：“宛煙倒是一直回憶認識大人之后的事。”
“什么事？”蘇季之冷著臉，聲音急切出賣了他。
“大人正直，堅定，認準的事不管有多難都會去做，宛煙說過大人讓人敬佩，這是真心話。”
宛煙歪著頭，淺粉色薔薇花香緞襯得她水霧般的雙眸柔中帶俏。
苗弘發現蘇大人一直繃緊的肩膀放松下來。
“還有啊，不管大人信不信，宛煙還有很多話要說。”
說完輕撥琴弦。
“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堂。”
“采蓮湖上掉船回，風約湘裙翠。一曲琵琶數行淚，望君歸，芙蓉開盡無消息。晚涼多少，紅鴛白鷺，何處不雙飛。”
“瘦影自憐秋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鴻雁在云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重疊淚痕緘錦字，人生只有情難死。”
宛煙呢喃軟語，裊裊訴衷腸。
苗弘在一旁看著蘇季之逐漸放松的肩膀，驚掉下巴。
這……就行了？
宛煙吟詩幾首，蘇大人就雨過天晴？
他簡直唾棄蘇季之！
苗弘適時離開，走過宛煙身邊時，沖她豎起大拇指。
宛煙嫣然一笑，放下琵琶，靠近蘇季之。
“大人，要不要宛煙給大人沖杯茶？”
此情此景，時光倒流，兩個人不約而同想到上次宛煙給蘇季之沖茶的畫面。
不過幾日而已，卻仿佛隔了千山萬水。
蘇季之面上冷冷，心底卻如春風拂過。
不知不覺心情大好。
宛煙留意著大人的神色，見他眉目舒緩，心底暗自慶幸，前幾日背誦的詩句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場。
“為什么要給我銀票？”蘇季之盯著宛煙，終于問出心里話。
少女頓悟，大人生氣是因為這？
“宛煙真心感謝大人給的照顧，那幾日也讓宛煙長了見識，我雖在教坊司，兩年前卻也是平常人家的女兒，想都不敢想還能跟著大人見識朝堂這些事。”
蘇季之想冷哼，發出來的卻是一聲嗯。
不自在地端著架子，蘇季之又強調：“剛才那些詩句雖是仰慕之詞，卻不是宛煙姑娘的心底話，出自大祁詩人的香艷之詞蘇某都知道。”
這意思是還想讓宛煙自己說？
宛煙本不想笑，沒忍住，用香帕擋住嘴發出咯咯聲。
蘇季之眉眼一彎，跟著也笑了。
兩個人互相看著，一抹紅云飛上各自臉頰。
“咳咳……”
“嗯嗯……”
蘇季之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宛煙走回座位假裝去抱琵琶。
蘇季之因為皇上提高宛煙身價引起的不快，也沒那么沉重地壓在心頭。
這幾天的怒氣煙消云散。
“宛煙，我有銀子。”蘇季之突然開口。
宛煙怔了一下，笑意清淺：“我知道。”
盛夏晚風微醺，帶著醉人的香氣。
兩個人初嘗這甘甜美妙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