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朋來客棧。
苗弘手里拎著富瑞軒的點心,一步三個臺階跑上客棧二樓。
清清嗓子,苗弘敲門:“陸姑娘?”
房間里一陣沉默,陸母紅著眼睛打開門,看到苗弘的一刻臉上堆起笑容,“苗捕頭來了?”
苗弘明白了。
陸茗玉從地窖出來后,情緒一直不穩定,看陸母的樣子,她應該是又說了什么話讓陸母難過。
“嬸子,我從府衙過來,還沒吃飯,拜托你去廚房做碗面條讓我填飽肚子,一會我還得回衙門?!?/p>
“好好好?!标懩该Σ坏拇饝舆^苗弘手里的點心,轉身的時候悄悄擦擦眼角的淚。
苗弘關好門,笑嘻嘻地看向陸茗玉。
她半依在床上,眼神空洞,和昨天一樣。
唉……
苗弘心嘆一口氣,要說安慰人,還得他出手。
“陸姑娘,失禮了?!?/p>
說著他大大咧咧走到床邊:“你看,我把你救回來,是想看到你早日康復,快快樂樂地生活,怎么能現在這樣?你告訴苗大哥,發生什么事了?”
陸茗玉欠欠身,稍微有些不好意思,語氣卻波瀾不驚,“什么事都沒有,苗大哥如果忙,就不必過來了,我現在無礙,完全可以離開這里,只是我娘不同意?!?/p>
“是嗎?完全無礙了?那太好了?!?/p>
苗弘說著推開窗,街路上吵雜的吆喝聲瞬間涌進房間。
陸茗玉蹙起眉。
“陸姑娘,街口的糖人不錯,下次苗大哥給你帶來?!?/p>
“不,不必了,我不喜歡吃糖?!?/p>
“這樣啊,旁邊肉面鋪的面條特別好吃,不如我們現在去吃?”
“謝謝苗大哥,我不餓?!?/p>
“你不餓我餓,早飯你吃了?”
陸茗玉不吭聲。
苗弘早就看見桌子上陸母用紗網罩起來的早點絲毫未動。
他定睛看看陸茗玉,抬腳拖過一把椅子坐到她對面。
就這么看著她。
那晚把她從地窖抱出來,少女虛弱得好像下一秒就會昏過去。
脈象極微弱。
幸好醫禾堂的余大夫即使趕到,陸茗玉喝了好多湯藥,這才幽幽醒轉。
苗弘見過生死,也在抓捕中受過傷。
他最看不得生命無端受到威脅,也最看不起輕視生命的人。
陸茗玉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事后,他問過宛煙和蘇大人,陸茗玉能在地窖里保全自己,最后跟著宛煙脫逃,中間三天她經歷了想象不到的恐懼和折磨。
但是陸茗玉熬過來了,最后躺在這里。
現在氣色也好多了。
臉上有了光澤。
所以苗弘想不通,這么堅強勇敢的姑娘到底怎么了?
他看不得她萎靡不振,更看不得他親手救過來的她,沒有求生的欲望。
苗弘不知道哪里出現問題。
陸茗玉身上有傷,但都是皮外傷,只要好好恢復,對她將來沒有任何影響。
范青折磨她,但是沒有身體上的致命傷害,其他小傷小碰對陸茗玉而言,又有什么關系?
宛煙一樣被抓地窖,一樣逃脫,今日宛煙已經開開心心去青陽書畫齋準備賺銀子。
可是陸茗玉呢?躺在這里一臉愁容,她怎么回事?
“說說吧,你想躺在這里多久?”苗弘聲音雖輕,語氣卻不善。
少女低垂著臉,全身都在抗拒。
苗弘收起嬉皮笑臉,冷眼道,“我救你回來,不是看你這樣躺在這里讓你娘擔心?!?/p>
“所以苗大哥不用管我,你去忙你的,過幾日我便離開桐山府。”
“去哪?”
“……”
“發生過的事,你還想再發生一次嗎?”
陸茗玉身子一顫,雙手捂住臉。
苗弘知道有些殘忍,但是他不想看到陸茗玉一直沉浸在悲痛中。
“昨晚蘇大人審過朱玉花,她已經招認了,范青和朱玉花除了處斬已經不可能有第二條路,你還想聽什么?”
陸茗玉埋著頭,肩膀在抖動。
“你現在給我起來,你被困地窖的時候,你娘頂著日頭和我一起挨家挨戶找你,可你呢?你現在和她好好吃頓飯,好好說句話沒有?”
苗弘不再客氣,一把掀開陸茗玉的被子。
少女蜷縮在床鋪上,身子瑟瑟發抖。
“你看看外面,太陽明晃晃,街路上人來人往,這么美好,多么美好,你像只老鼠一樣縮在這里不敢見人,你都對不起我救你出來!”
苗弘一用力,把陸茗玉從床上薅了起來。
“你的命是我給的,你不能糟蹋,現在和我出去,陪我吃早飯,午飯,晚飯,以后好多好多飯,范青和朱玉花都要死了,你還有什么想不開?”
苗弘簡單粗暴,陸茗玉被他一手托著,赤腳踩在地上。
“不,不,我哪也不去,我只待在這里,將來我要去個沒人知道我的地方,誰也不認識我,苗大哥你放開我,放開我?!?/p>
陸茗玉掙扎著,白皙的小腳丫踩在地上,苗弘有一絲猶豫。
“為什么不想見人?”
“我見不得光,我聽到客棧有人議論,說我被范青糟蹋了,我沒有,我沒有,我很干凈,我沒被糟蹋,我是好姑娘,我在地窖里挺了好幾天,我沒有!”
陸茗玉大力掙扎著,腳底磨上粗糲的地面,拖出一道血痕。
苗弘心一驚,但他不能看著陸茗玉沉浸在這樣的心緒中。
略思索,苗弘將陸茗玉打橫抱起。
陸茗玉嚇傻了,停止掙扎,一臉愕然地看到苗弘推開門,抱著她走下樓,來到了客棧外的大街上。
陽光就這樣照在兩個人身上。
苗弘含笑著用衣裙蓋住她的小腳丫,大聲感嘆:“多曬太陽有易身體健康,你的腳傷也會早些好,就這么說定了,以后我每天都抱你出來曬太陽。”
路人指指點點,不過都是善意的笑,更有看到小情人之間感情尚好的羨慕和調侃。
陸茗玉羞死了,她沒穿鞋襪,腳底尚疼,腳面被太陽曬得暖哄哄。
她有多久沒見過陽光?沒聞到風的味道?
恍如隔世的感覺讓她眼角酸澀。
她聽到眾人議論,卻沒有想象中那些污言穢語。
她緊緊抓著苗弘的衣襟,把臉埋在他的心口。
她能聽到苗大哥的心跳聲,咚咚有力。
原來,走出來并沒有那么困難。
人們對她也有善意。
思緒起伏間,陸茗玉聽到苗弘在她低語:“陸姑娘,你再使勁,我要被你勒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