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轉瞬即逝,大祈的秋天不期而至。
金黃的銀杏樹在湛藍的天空中隨風搖曳,抬頭看天,斑駁的光影從樹葉縫隙中投射進院子。
京城青陽書畫齋已經開業一月有余。
宛煙坐在院中,正在臨摹溫道衍名師的另一幅傳世之作:“紫氣東來”。
畫中紫藤花枝繁葉茂,葉葉相連,一串串傲垂于枝頭,靈鳥成雙藏于其間。
宛煙凝神運筆,將鳥兒尖尖的小嘴細細勾勒,仿似嘰嘰喳喳叫嚷嬉鬧,好不快活。
陸茗玉屏息走至宛煙身旁靜靜觀瞧,好一幅平安喜樂的紫氣東來圖。
“干嘛?站我身后不說話?!蓖馃煼畔庐嫻P,伸伸胳膊。
“我是不敢打擾你,你都畫了十多天了,我怕一個不小心,把你的畫作毀于一旦。”
宛煙笑,“你在編排我,明知道我這已經是畫了第三幅。”
陸茗玉微微漲紅了臉,急聲辯解:“我一直在前院忙著,可不是為了笑話你才過來的?!?/p>
宛煙這才注意到陸茗玉手里端著一個藍莓色綢緞錦盒,“逗你呢,守著苗大哥在身邊,臉皮還是這么薄?!?/p>
陸茗玉咬著下唇跺下腳,“還說我呢,在蘇大人跟前,你還不是伶牙俐齒,好像換了一個人?!?/p>
宛煙垂眸,也不知怎么搞的,自從陵江府回來,她在大人面前嬌羞是嬌羞,已經不似以前那般膽小。
當和大人意見相左,她也能據理力爭。
尤其大人時不時靠近她,趁她不備偷襲她,小姑娘都能懟著大人的臉把他推走。
大人啊,是越來越不正經。
陸茗玉拎拎錦盒,好奇地掂量掂量,道,“宛煙,這是武安侯夫人差人送來的,金秋第一份桂花糕。”
“我說呢,聞到一股好聞的桂花香。”
“武安侯府的小廝送過來的,我怕打擾你臨摹,讓他放下東西回去了。”
宛煙笑容掛在臉上,伸手接過食盒,“宋夫人是我的貴人,你知道吧,她介紹了那么多夫人給我,量身定制成衣讓我多了不少進賬,我一直想著,要怎么謝謝她?”
“那還不容易,多設計幾套衣服?”
“宋夫人衣服夠穿,就算她一年四季的衣服我包下都沒問題,我是想著還有什么特別的心意呢?”
“這……,送禮物我最不擅長,當初我想送你個表達心意的禮物,想得頭都禿了?!?/p>
宛煙哈哈笑,“你繡的香帕我很喜歡,一直帶在身上。”
說著,宛煙將袖中的一方香帕掏出來。
水粉色荷花邊,香帕質地柔軟,一如宛煙秀美嬌俏的面容。
陸茗玉很高興,“論繡工,你比我好多了,不過你喜歡我很高興?!?/p>
香帕掏出來的瞬間,一股白檀香沖入宛煙的鼻中。
她忽然想起昨晚她配制顏料時,從香料鋪淘來的一塊白檀。
“茗玉,你說我調制香丸送給武安侯夫人怎么樣?”
“當然好了?!标戃裨缇椭劳馃熡兄葡愕谋绢I,她現在荷包里的香囊就是由宛煙親手配制。
味道淡雅,清新如菊,陸茗玉十分喜歡。
“可是香丸不貴重,送給宋夫人會不會顯得小氣?”
“絕對不會?!标戃翊虮F保罢f心里話,武安侯夫人什么都不缺,缺的是心意和特別的東西,我聽你說過宋夫人用香,你親手制作的東西,味道那么別致,武安侯夫人肯定喜歡?!?/p>
“你說的對。”
宛煙來了興致,“我昨日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尤其前幾日淘到了幾塊白檀香,好物配貴人,就這么定了?!?/p>
陸茗玉很好奇,“宛煙,你的香料都是怎么做出來的?”
宛煙笑眼彎彎,“怎么說呀,工序很復雜,配料也多,一點點調制。”
“那你怎么知道用量多少,哪個配哪個?”
宛煙用香帕捂住嘴,她要如何告訴陸茗玉,她聞香天賦異稟,長了一副狗鼻子?
宛煙笑而不答,轉移話題:“我想到了做什么,配制蘇合香丸送給武安侯夫人?!?/p>
“蘇合香丸?聽著好高貴?!标戃褚荒樍w慕。
“你知道你那個香囊為什么芳香淡雅卻又持久嗎?”
陸茗玉搖頭。
“我在里面加了一點蕓香草,雖不昂貴,味道卻很特別,獨屬于你的香氣,當初聞到這個味道,我就覺得適合你。”
陸茗玉覺得很神奇,“別說,我自己聞不到,苗大哥,街坊小姐妹都說我身上的味道好聞,宛煙,你有一雙靈巧又神奇的手。”
“所以啊,不要聽著這蘇合香丸名字高貴,你的香味也獨屬于你,獨一無二?!?/p>
陸茗玉綻放著笑容,表揚道,“你說你又會畫畫,又會調香,又會設計衣裳,還有什么不會?說吧,你賺了多少銀子?”
宛煙心底滿足,眉眼如畫。
說起銀子,現在可以說是衣食無憂,不光養大人,蘇府上下現在的日子是蒸蒸日上。
“只是距離我的目標還有一段距離,現在書畫齋已經正常運營,我和柳芽有計劃把錦華繡坊開到京城來?!?/p>
宛煙懊惱地用手指做出數銀子的手勢,“可是這個,還遠遠不夠?!?/p>
陸茗玉滿目羨慕,“宛煙,你小小的人蘊含著大大的能量,當初我們被困在地窖時,我就知道你與眾不同,將來你們的繡坊開過來,我可要做繡娘?!?/p>
“以你的繡工,絕對數一數二?!?/p>
兩個小姑娘在暢想美好未來,小石頭從月亮門探出頭。
“姐姐,前院來個客人,我應付不來,姐姐快來?!?/p>
宛煙和陸茗玉對視一眼,快步迎過去。
京城青陽書畫齋選址平安巷,門面不大,典雅清致。
書畫齋座北朝南,窗戶望出去是文德私塾青灰磚瓦肅穆的石頭墻。
宛煙的眼光沒有錯。
自從書畫齋開業,這里成了小學子們課余必進的場所,不管買不買東西,走進這里,滿目書畫和油墨香讓人情不自禁沉浸在舒適中。
此刻,私塾里傳來朗朗的背書聲,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手捏香帕站在宛煙臨摹的一副畫卷前左右端詳。
聽到腳步聲,小姑娘抬頭。
上身著藍袖染織花錦,下身是淺紫白綾緙絲長裙,精致的云鬢里插著翠芙蓉銀簪,腰上掛了個折枝花的香袋,若隱若無遷飄出一絲楠木香。
宛煙凝神,小姑娘這身行頭值些銀兩,卻都是過季的舊款。
就比如這染織花錦,兩年前是京城非常流行的款式。
這次回到京城后,宛煙發現京城貴婦和大戶人家的姑娘早已不穿這種衣裳。
小姑娘年紀不大,眼神犀利,看起來是喜好穿戴之人,但是這般過氣打扮,宛煙猜不透她的身份。
“姑娘,有什么可以幫你?”
宛煙的聲音婉轉清脆,語調輕柔,如涓涓泉水般美妙,嬌俏柔美的臉蛋,讓畫卷前的小姑娘眼前一亮。
“你是掌柜?”
陸茗玉走到小姑娘面前,伸手做了請的姿勢,“這是我家掌柜,姑娘有什么需求盡管對我家掌柜說。”
宛煙點點頭,“小女才疏學淺,雖不說精通所有名家畫作,如果姑娘有需要,我們倒可以討論一二,不知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小姑娘笑了笑,“恕我不方便透漏名字,我想了解一下溫道衍大畫師的畫作,你可以介紹一二嗎?”
陸茗玉笑著推薦,“姑娘算是找對了人,別看我家掌柜年紀小,她最了解溫大師,你看這邊四幅畫,無論背景還是畫風,掌柜都會明明白白告訴姑娘。”
小姑娘略顯急切和欣喜,“是嗎?那太好了,說真的,我并不懂畫,但是我想知道溫大師都畫了哪些畫?”
宛煙一直在觀察小姑娘,說話的時候,她雙膝緊閉,半垂著眼眸,并不與人對視,一語畢,快速抬眼又馬上垂眸。
這是大戶人家丫鬟訓練出來的結果。
小姑娘捏著香帕,卻不似宛煙那般隨著心情變換著動作。
她始終一個姿勢維持不動,不管心情怎樣,香帕握在手里,巋然不動。
宛煙上前一步,“姑娘是想送人還是獨自欣賞?”
就憑小姑娘這身行頭,宛煙也想做成這單生意。
“我……只想問問。”
“嗯,應該的,不管送人還是自己欣賞,首先要對溫大師的畫風有些了解?!?/p>
這讓宛煙想起大人,他初到桐山府,便是買了她的臨摹畫作掛在書房,那副畫如今還掛在大人的寢室中。
大人說,那是她們兩個人的定情之作。
思緒飄遠,被小姑娘一聲輕笑拉回,“是啊,所以請掌柜簡單向我介紹介紹,我時間不多,還請掌柜快速明了?!?/p>
“原來如此,溫大師的畫作早年奔放,擅長人物,晚年歸隱山林,畫風清心淡泊,偏向山水,人物形色各異,比如上河圖,后期側重自然,四季更迭,多有描繪。”
小姑娘點點頭,不太滿意,“是這樣,我的意思不是這些,我想知道溫大師都畫了哪些畫,你這里有嗎?贗品也可以,我想知道他的畫作都值多少銀兩?!?/p>
宛煙一怔,“姑娘是想知道溫大師都畫了什么?”
“對對對,最好他畫的畫我都看看?!?/p>
“這……恕小店店薄,溫大師畫作無數,我這書畫齋只有幾幅贗品。”
小姑娘面露失望,“說了這么多,還以為你能幫我,浪費我這么多時間,那好吧,我不打擾了?!?/p>
說完,慌慌張張打算離開,一瞥間,看見小石頭拿著“紫氣東來”圖,一邊吹著口哨,一邊從后院走來。
小姑娘指著畫作,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