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仿佛只剩下了從車窗灌進來的凌厲風聲與轎跑發動機的沙啞吼聲，夏語嫣沉默良久，吐出兩個字：“抱歉。”

“呃，沒什么可抱歉的，已經去世很多年了?！?/p>

蘇北露出頗為窘態的笑容，總有人會在不經意間提到他死去的爸爸時說一句“抱歉”，然而這實在沒什么必要。

逝者已逝，與其過分強調已死之人的重要性，不如在某日不經意間的回憶與黯然來得更為虔誠。

夏語嫣抿了抿被風吹干的嘴唇：

“既然你已經知曉溯界的存在，那么只要是在權限范圍內的問題，我都會盡力解答，先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夏語嫣，2級清除者，隸屬于東淵·兆臨分部?！?/p>

兆臨市也就是這座城市，但東淵是哪里？這并不是兆臨市上級區劃的名稱......蘇北默默品味著這幾個新名詞，但還是決定先問清楚最基本的概念：

“溯界是什么？”

夏語嫣似乎早就料到蘇北會首先詢問此事，像是復述提前背好的稿子，當即回答：

“溯界分為兩類：‘執念界’與‘空想界’。”

“先說說執念界吧，它是天然獨立于我們這個世界而存在的異世界，在那里面有著一套完整的生態與秩序，時間也與我們這個世界相獨立，無論在里面待多久，現實中都只會過去一段時隙，短的僅僅只有幾秒鐘，長的則會達到1分鐘至幾分鐘不等。”

“在那里面有著被稱為蝕種的生物，而我們，清除者，職責便是通過銘輪進入其中，消滅蝕種?！?/p>

蘇北細致咀嚼話中所蘊含的信息，卻察覺到這并不能很好解釋他所遇到的異常。

依據那些浮空出現的字跡所述，自己確實是進入了溯界，但那場景明明還是和現實中一樣。

難道說那個異世界就是現實世界的投影?蘇北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夏語嫣解釋道：

“不，你所經歷的是‘空想界’，那才是你所說的，現實世界的投影?！?/p>

“空想界是由于各種現實因素而產生的獨立世界，它可以說是現實世界的未來預演，其中也存在蝕種，但不同的是，這些蝕種大多是遭受蝕霧，蝕血等等異物所侵蝕的人，動物，甚至是植物等等生物體?！?/p>

“比如你的那位朋友，應該就是經歷了某種意外，異化為隱藏的食尸鬼，從而產生了空想界。”

“空想界的時間流逝與執念界相同，也是獨立的，在內無論多久，在外都是一段相對較短的時隙?！?/p>

“至于異化物，往往是伴隨著蝕種的出現而產生，可以理解為游戲里的關鍵裝備，形成的原因則非常復雜，以后如果有機會，你會專門學習相關的知識?！?/p>

夏語嫣轉頭看了蘇北一眼，給了他思考的時間，也像是在詢問他是否明白這些話。

蘇北沉思片刻，配合地點頭，表示自己理解了。

這樣一來，確實合理地解釋了他所經歷的那些事，應該就是在他給梁淼開門的瞬間，那些字跡浮現之時，他被拉入了空想界。

他記得字跡所標注的時隙長度是1秒鐘，所以伴隨著食尸鬼被殺死，他回歸了現實，也回到了“開門”那個動作延后1秒鐘的時間點，而這過去的1秒鐘，對于人類體感而言，幾乎無法分辨。

蘇北認真消化著這些概念，突然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如果......我沒能夠在空想界中殺死蝕種，將會發生什么？”

夏語嫣換了個高檔位，猛地踩下一腳油門：

“執念界在任何地點都可以進入，而空想界則必須要處于對應現實世界的位置才可以，我之所以來到你家附近，就是為了確保當你無法在空想界內消滅蝕種時，可以接力進入完成清除?！?/p>

“因為我們要在現實世界的24小時內完成清除，如果沒能......”夏語嫣頓了頓，“那么空想界的門就會打開，蝕種降臨，未來成真?！?/p>

所以當時我不僅救了自己，還順便拯救了世界......蘇北苦笑，隨即拋出了自己新生出的疑問：

“既然溯界與現實存在時間差，無論在里面待多久，現實中都只過去了一段時隙，那么在24小時內，我們豈不是有很多次機會可以進入溯界，殺死蝕種？”

夏語嫣欣慰粲然道：

“是的，理論上我們的時間很充裕，容錯極高，這也是現實中很少見到蝕種引發災難的原因之一，當然，這一切都得益于miracle公司的成立?！?/p>

“miracle......奇跡？”蘇北第一次聽到這個公司的名字。

“沒有聽過公司的名字很正常，但你一定知道須羅，瑛石，銀海之類的公司吧。”

蘇北點頭，這些公司他自然再熟悉不過，甚至在這個星球上隨便找一個人詢問，都不可能不知道這三個公司的鼎鼎大名。

須羅是汽車品牌，成立僅僅不到十年的時間，就迅速成長為了世界上最大的汽車制造商。

瑛石則是能源領域的巨頭，與須羅公司一樣，作為一家底蘊并不深厚的新公司，卻在短短幾年的時間內就完成了對于全球能源行業的壟斷。

銀海則是航天領域的霸主，崛起歷史與前兩家相仿。

夏語嫣注視著前方，晨陽灑在她那張姣好的面龐上，閃著熠熠的光：

“它們背后站著的就是奇跡公司，而且不只是它們，你所知道的大多數在各自領域處于壟斷地位的企業，背后都站著奇跡公司的影子，比如納斯，峰夜等等。”

納斯是生物制藥公司，峰夜則是軍火巨頭，都是在各自領域內無人可撼動其地位的帝王。

蘇北深吸一口氣，他雖然對于商業不甚了解，但也很清楚同時扶持起這樣幾家公司，僅僅靠砸入海量的資金，還遠遠不夠。

夏語嫣接著說道：

“為了構建那次大戰過后清除者世界的秩序，同時也因為歷史潮流的發展與催動，‘蝕種清除計劃’應運誕生，即是由各國政府出資并監督，奇跡公司作為唯一執行人，我們的目的很純粹，阻止蝕種降臨，守護現實世界?！?/p>

“畢竟，沒有人想死，蝕種降臨所帶來的災難，歷史已經證明，這個脆弱的世界根本無力承受。”

蘇北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個重復出現而令人心悸的詞匯：歷史。

“歷史上已經有蝕種曾經降臨過嗎？”

夏語嫣呼出一口濁氣，輕輕點頭：

“表像歷史不過是粉飾太平，愚弄眾生的虛假妄言，而人類真正的歷史，本質上就是清除者與蝕種們不絕不息的戰爭，也正是我們一直站在血與骨鑄就的時間之墻后，守護著世界?！?/p>

她的話語不知不覺變得激昂，神情肅穆而起，嬌俏的臉上布滿堅毅：

“我能說的也只有這些，很多事情其實要等你入職之后才能知道?！?/p>

“但既然你現在已經了解，也就要做出選擇，是否愿意加入公司，成為一名真正的清除者?！?/p>

她騰出一只手，打開了兩個座位中間的皮革儲物柜。

蘇北低頭看去，只見儲物柜里存放著類似于實驗室才會用到的塑料柵格架子，上面擺放著兩排，共計四管透明的玻璃瓶，其內存放著由淺入深四種深度的藍色液體，如浪花起伏般順著轎跑車身的輕微震動而翻涌。

“這種藥劑名為‘昨日之夢’，由公司下屬的納斯制藥研發，可以讓人忘記過去一段時間的記憶，藍色越深的藥劑，所會忘記的記憶就越久遠，最長可以忘記過去24小時的記憶?！?/p>

“如果你最后不愿意加入公司，那按照規定，你需要喝下它，交回銘輪，忘記有關于溯界的一切，放心，它不會對身體造成任何傷害，你只會像是做了一場夢而已?！?/p>

“不用著急給我答復，明早之前決定就可以，我帶你出來，只是為了和你說明這些事，順便兜個圈?！?/p>

蘇北才發現他們并沒有筆直朝著市區駛去，而是在繞著環城高架飛馳，順著這條高架路開下去，他們就會回到出發點。

這一切帶來的沖擊實在太大且突然，他覺得自己需要時間緩一緩，起碼要先靜下心來從心思考。

畢竟他的世界觀在短短幾分鐘內，粉碎，顛覆，重組，聚合。

夏語嫣說梁淼的事只是一場意外，她不測地被感染侵蝕，而蘇北剛好擁有銘輪，從而接入了演化未來的空想界中。

蘇北卻感覺事情并不簡單，但是他現在對于溯界的了解還太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現了異常。

但卻有一點已經確認，這枚銘輪是爸爸的遺物，也是媽媽親手交在他的手里，所以他們一定與溯界有著什么聯系。

但是蘇北從未從他們口中聽到過溯界，從小到大也從未接觸過相關概念，說明他們并不想他知道這些事，而原因亦不得而知。

或許該打個電話問一下？

但是蘇北很清楚以媽媽這種沉迷工作的女強人作風，大概率只會以一句“我很忙，等下次再聊”而一筆帶過，并且永遠都不會有下次。

而且他不愿意交出這根項鏈，畢竟這是那個男人唯一留給他的東西，所謂遺物的意義即是睹物思人。

無物，他怕自己會忘掉那個男人。

即使男人的愛已經和這枚莫比烏斯環般，永恒的定格在了那座墳墓中。

......

似乎是發覺蘇北沉溺于思考，過度的聯想使得他的眉毛緊皺，夏語嫣伸手合上了儲物柜，攏了攏被風吹得繚亂的長發，發絲涓涓捋到耳后，綻開一抹笑靨：

“我可不喜歡看到小男生愁眉苦臉的樣子，哀愁什么的，本該是姑娘們的專屬呀，我再給你介紹一下公司的組織架構吧，也能讓你對于清除者們有大致的了解?！?/p>

“公司為了方便管理數量眾多的清除者，將整個世界劃分為了四大戰區，分別對應于現實世界被劃分出來的四大塊區域，分別是東淵，西痕，北疆，南渡，我們所在的兆臨市，就隸屬于東淵戰區”

“而具體到兆臨分部，管理層共有三位負責人，下設若干小隊，分管行動，維穩等等具體要務，我只是小隊的隊員而已，我上頭還有位隊長，一位......很讓人頭疼的上司?！?/p>

夏語嫣說完最后幾個字，咬了咬牙，似是不悅，狠狠地轉打方向盤，轎跑下了高架橋，駛回了大學城內。

“我們的工作并不會占用太多的現實時間，隊員們大多都有著自己的日常生活，也并不需要像尋常公司那樣每天打卡上班，大家也只有到了出勤或者出任務時才會出現?！?/p>

“他們中有人是飯店老板，超市收銀員，還有人是修理工，甚至還有給人搓背的澡工，也許你常去的某個地方里就有清除者的身影。”

“這里就要著重提一下，如果你打算入職，千萬要離城北那家叫‘雅姬美容院’的地方遠點?！?/p>

夏語嫣嚴正神色，露出比剛才提到的那個頭疼上司還要嚴肅的表情。

蘇北這種母胎開車的老司機敏銳察覺到了故事的氣味，適時地詢問：“為什么？”

夏語嫣臉上掛起頗具意味的神色：“以后你就知道了，你這種年紀的小男生，在外面要保護好自己。”

蘇北若有所思，似乎懂了些什么。

“對了，還沒有和你講講‘意識’是什么呢，嗯~那就比較復雜了，可以暫時理解為我們所擁有的超能力，或者說是技能，一時半會還講不清楚，這樣吧，你把那瓶礦泉水擰開。”

夏語嫣指了指座位下的一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蘇北依言照做擰開，把礦泉水瓶舉在半空。

夏語嫣瞥了一眼礦泉水，然后一只手臂扶住方向盤，另一只手臂伸展開，擺置半空輕輕揮動。

她本來墨黑的瞳色忽地變幻為了海藍色，即使在白天如此刺眼的陽光下，也能明顯看到其上散發的奇異光暈。

〖意識、星流、深度1〗

瓶里的礦泉水似是被無形之力所牽引，如同出洞水蛇游離出塑料瓶，纏繞攀附在她的手臂上，形成一層淡淡的藍色水幕。

水流不破不分，順著手臂蠕動，直到流至指尖脫離，飄在半空，如視重力為無物。

他們還坐在飛速疾馳的車上，水流被風吹得歪斜，卻并未散去，就那樣停滯在空中搖曳，像是在海底跳舞的海草。

“這是我的意識，名為‘星流’，簡單點說就是控制水流的流動，可惜并不能夠憑空產生水元素?！?/p>

“每位清除者都可以擁有多個意識，每個意識則劃分為了五個深度，可以理解為游戲里裝備的等級，我還有一個意識，名為‘閉瀾’，如果以后有機會你就會見到。”

夏語嫣素手又是一揮，水流化作滴滴碎珠潰散，散落于車后。

她瞳孔中的海藍色褪去，回歸了漆黑如墨的瞳色。

此時車也駛回了河岸小區，拐了幾個小彎道后，停在了蘇北的出租房樓下，他們其實并沒有出去兜多久的風，時間也才剛臨近日午。

“再見了，今晚好好考慮一下吧，最好在明天早前給我答復，想好了就打那個早上你沒有接通的號碼?！?/p>

蘇北打開通訊錄，只見最上方是一個標紅的未接通電話，時間是在凌晨四點左右，大概是手機當時處于靜音狀態，而且他在睡覺，所以沒有聽到鈴聲。

蘇北微微點頭，拉開車門下車，站在轎跑旁，遙控車窗降下，夏語嫣揮手告別。

“對了，我還有個問題?！碧K北想起了剛剛腦海里整理信息時發現的邏輯矛盾，“既然溯界是真實存在的，為什么我可以看到那些浮空出現的字跡，就像是在......玩游戲一樣？”

夏語嫣噗嗤一笑，嘟了嘟嘴：

“沒想到你還會想這么多啊，沒錯，溯界里本身并沒有那些標注的字跡，那些字都是由‘霧巡’數據化所呈現而出的?！?/p>

“畢竟現在是大數據時代嘛，數據化的敵我資料可以降低傷亡，也能讓我們面對蝕種時可以有所準備與提示，就像是游戲里的文本與攻略一樣?！?/p>

“對了，既然已經提到了霧巡，那我就要提醒你一下，如果你選擇加入我們，那你和她很快就會見面?！?/p>

“而當你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后，可一定還要把她當做一個小女孩看待，否則她會生氣的，不給你發工資都是很有可能的事哦。”

蘇北仔細地聽著，雖然不太明白，但也懂了大概。

所以，霧巡......是一個很傲嬌的女技術員？

夏語嫣眨了眨眼：“所以，還有別的問題嘛？”

蘇北搖搖頭：“沒了?！?/p>

“嗯～那再見咯，期待你的加入。”

夏語嫣一腳油門踩下，轎跑揚長而去。

蘇北看著漸行漸遠的車屁股折射著陽光所帶來的刺眼閃亮，良久矗立原地，直至它完全消失在視野中。

ps：

老生常談的事情，小說世界架空，執法機構只有警務司，背景與情節勿帶入現實。

以及，這一章拋出的世界觀有些龐雜，后續涉及到相關設定時會重新提及與表述，不會讓諸君產生閱讀障礙，盡可寬心續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