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65年的五月份,二木剛剛成年。村里鑼鼓喧天,跟二木年齡相仿的男青年們有許多已經(jīng)通過了當兵入伍體檢,胸前正帶著大紅花在村口排成兩行等待著軍區(qū)派來的車接走。天堂村許久未曾如此熱鬧過了,村口除了村長帶著村委會的成員在組織準新兵們等候被部隊接走之外,站在每個準新兵身后的都是他們各自的家屬。本來二木也該在此次準新兵之列的,但此時的他卻被老娘派去南京賣地瓜,等部隊的車來到村里接新兵時,二木卻坐在開往南京的綠皮車上,暢想著自己在賣完這些地瓜后就可以去部隊上過不一樣的生活了。
“嗚……”綠皮火車長嘆一口氣,車頭冒出濃煙,直奔空中而去,車身兩邊的兩排巨大車輪被分別箍在履帶繞成的大圈中,整齊劃一地向前滾動著,奔涌著。“突,突,突……”越來越快,越走越遠。帶著二木的夢想和希望一起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只剩下飄向天空的一縷縷白煙。
“大娘,你家二木呢?這部隊的車都來了,怎么還不見你家二木上車啊?”村長氣喘吁吁地跑到二木家來找人。
“你們不用等他了,他不在家,他去南京賣地瓜去了!”老娘不緊不慢地回答著村長的質(zhì)問。
“我到你家都通知了好幾遍,跟你說了今天會來接新兵,會來接新兵,要在家里等著!咋就要今天去賣地瓜呢?真是瞎耽誤功夫!”村長有點氣急敗壞。
“今天啊,我忘記了,你看這二木帶著三木已經(jīng)上火車去賣地瓜了,要不就別讓二木去了,反正咱們村里都有那么多人去了,你跟國家說一聲就行了,二木不去了!”老娘一邊織著漁網(wǎng),一邊跟村長說著。
“跟你們婦女真是說不清楚!你家老木匠呢?我跟他說說。”村長繼續(xù)說著。
“跟我說就行,我家那個你還不知道嗎?啥都不管的,跟他說不著。我決定就行了!你讓部隊不用等了,免得耽誤國家的時間。”老娘繼續(xù)回答道。
“那我真把二木的名字劃了,劃了就是開除了,這次不去,以后二木再也報名不上參軍了!”村長拿出你筆,在登記本上把二木的名字除掉了。
“知道了,這二木留在家家里還多個勞動力,國家估計也看不上他,就別給國家添亂了!”老娘覺得自己說得還挺有道理的。
“頭發(fā)長,見識短!到時候你家二木跟你鬧起來,可別來找我調(diào)解。”村長說罷,氣呼呼地轉(zhuǎn)身就走。
老娘先是停頓了一下,之后便接著織起網(wǎng)來。
第二天下午,二木和三木賣完地瓜后便匆匆上了回家的綠皮火車,因為二木知道第二天部隊的人會來接他去參軍,所以這次賣地瓜格外賣力,大聲吆喝,講價時也是舌戰(zhàn)群儒,三木從來沒見過他二哥如此熱情地想把地瓜賣出去,只覺得這趟出來輕松許多。
“三兒,哥哥馬上要去當兵了,以后你在家多幫幫老娘的忙,聽老娘的話!等哥哥當兵回來就出息了!一定帶你吃一餐夠夠的肉!”二木滿腔熱血地叮囑著三木,眼睛里充滿著希望的光芒。
“好!二哥,那你在部隊攢勁,我在家等你回來!”三木聽著有肉吃,內(nèi)心也是非常歡喜的。
傍晚時分,綠皮車準時到達天堂村對面的火車站。二木帶著三木下了火車后就一路狂奔回家。
“娘,娘!我們回來了,這是我們這一次賣地瓜的錢,都給你,不用給我留了,我明天就去部隊里,錢你就留著給弟弟妹妹們花吧!”二木興奮地說著,利索地把手里攥著的錢放到了老娘的手上。
“這一塊錢你還是拿著吧!”老娘從從抽出一張一元的錢返給了二木。
“我不要,不要,我聽說部隊管飯吃,不需要花自己的錢,這錢還是留著家里花吧。”二木以為老娘害怕他去部隊吃不上飯所以才給他比平時賣地瓜還多一倍的好處費。
“昨天部隊的車已經(jīng)來過把村里過關的新兵都接走了,你沒在家,我要村長把你的名字劃掉了!”老娘慢悠悠地說著,不覺得自己有一點兒錯。
“不是說明天才來么!不是明天么!怎么昨天就走了!”二木大聲吼道,眼淚瞬間迸發(fā)出來。
“走了就算了唄,明年看看還能不能上。”老木匠,也就是二木的爹,看著已經(jīng)崩潰的二木試圖安慰道。
“你就莫說話好了!”老娘怒目圓睜地懟了一句老木匠。
“二木呀,當兵這條路你就死心吧!村長說了這次劃掉了名字以后都沒有機會參軍!這樣也好,就踏實在家種地,多一個勞動力,家里負擔也能輕一些。”老娘向二木解釋道。
“憑什么呀!為什么騙我!為什么不讓我去!老娘,我想去當兵啊,為了通過體檢和體能測試,每天我都起早出去撿牛糞,放牛,就是為了多鍛煉自己!”二木吼道。
“就是因為你是家里最會做事最勤快的人,我才舍不得把你交給國家!你一走,這些事情誰來做?你爹就是會做點木頭活兒,又換不到錢,你大哥身體不行,干不了重活兒,弟弟妹妹們又小,只能靠你了!你說你去當兵了,我們這一家可怎么活?”老娘的音量也提高了。
此時的二木已經(jīng)癱坐在地上啜泣著,似乎失去了所有爭辯的力氣。
“二哥不去當兵了嗎?老娘?二哥說他當兵回來有肉吃,不去了就沒有了是不是啊?”三木也哭了起來。
“走,三木,爹帶你去村后邊玩一會兒,別吵你哥哥了!”老木匠一手拿著他的煙斗,一手牽著三木出去了。
“二木,快起來吧,說什么也沒用了,國家已經(jīng)不要你了,名字都除了,你就安心著老娘在家里待著吧。咱還是男丁少,別人家都六、七兄弟,咱就三兄弟,你再走了,在村里我們更會受欺負的!”老娘一邊說著,一邊將二木拉起來。
二木還是一言不發(fā),也沒有聽娘的話上桌吃晚飯,只是拿著撿牛糞的簸箕和鏟子出門去了。
“還是這孩子靠得住,這都還沒歇息一會兒就又想著去干活。”老娘嘀咕著,心里可美了。
那天過后,二木還是會像之前一樣起早,撿牛糞,放牛。只是起早的清晨再也聽不到他邊跑邊歌唱了,牛兒再也聽不到二木說的各種故事和八卦了。現(xiàn)在的三木每天只能跟在老木匠屁股后面,偶爾用煙斗捉弄下老木匠,再也不見二木帶他去刨坑挖泥鰍,光屁股下水摸螺螄,頂著烈日捕知了了。
又到了一年的酷夏,樹上的蟬還是一如既往地叫著吵著,尋求著致命的存在感。
“救命!救命!救命呀!”一陣急促的喊叫聲劃破了整個天堂村因午歇而陷入的寧靜。
頓時,村里人跑出來一半人來看熱鬧,沿著喊救命的聲音尋去。其中也包括老娘,她本來睡眠就淺,再加上還要喂哺剛出生三個月的小女兒旺娣,一聽到外面的動靜她便心一驚,立刻留下睡著的三木和旺娣跑出去一探究竟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原來是二木騎在他平時放的牛身上下不來,牛又像發(fā)了瘋似得狂奔停不下來。所以,二木現(xiàn)在是騎牛難下,只得喊救命以求生機。
“哎喂,這個不要命的二木呀,這是尋死嗎!你快下來,快下來啊!”老娘剛看清楚狀況就開始喊叫著,奈何她也沒有什么解決的好辦法,只得說快下來。
旁邊的人都手足無措,不知道怎么讓牛停下來,也不知道怎么讓二木從牛身上下來,只得干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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