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明師弟跟我講過一個發生在農村小院里的揪心故事。
季夏的午后,酷熱難耐,陽光如瀑,直直地傾灑在老槐樹那茂密的枝葉上,留下一片片破碎且斑駁的光影,似是被歲月揉皺了的回憶。小院里,一位滿臉憂愁的女孩和她焦急的母親相對而坐。女孩的內心仿佛被一塊巨大的鉛石沉沉地墜著,“不想活”的念頭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每當女孩欲開口傾訴內心的絕望,母親總會急忙打斷她,聲音里滿是掩飾不住的急切與責備:“傻孩子,可不能這么想啊,你對得起我這么多年為你吃的那些苦嗎?”
母女倆仿佛被囚于一個無形卻又密不透風的牢籠之中,圍繞著“生”與“死”的話題,像困獸一般徒勞地打轉。那些欲言又止的話語,在嘴邊含糊不清,仿佛被一種無形且沉重的枷鎖緊緊包裹。我坐在一旁,聽著她們反復的對話,心口好似被一團亂麻死死堵住,煩悶之感如這季夏的暑氣,在心頭肆意蔓延。
我終于忍不住,輕聲對那位母親說道:“您先別著急,讓孩子把心里的話都倒出來吧。”可我的話音還在老槐樹的枝葉間悠悠回蕩,母親就像條件反射一般,再次打斷了女孩。那一刻,我的耐心徹底被消磨殆盡。
“恕我直言,”我看著那位焦灼的母親,語氣雖不重,但在這安靜得有些壓抑的小院里卻格外清晰,“要是我像您女兒一樣,天天被堵著不讓說話、透不過氣地過日子,我也想遠遠地逃離。”
剎那間,小院里安靜得可怕,仿佛時間都在此刻凝固,連老槐樹的葉子都仿佛停止了晃動。母親愣住了,如同被一道突如其來的閃電擊中,呆立當場。緊接著,壓抑已久的怒火如火山般爆發:“你算什么呀?憑什么這么說!哪有你這樣說話的!”
而一直低著頭的女孩,這時猛地抬起了臉。她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亮光,就像在黑暗無垠的大海中漂泊已久的溺水者,終于抓到了一根浮木,那目光里滿是“你懂我”的信任,熠熠生輝。
等母親的情緒風暴漸漸平息,小院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聲,似是這季夏午后疲憊的嘆息。我轉向女孩,輕聲問道:“現在,還想著死嗎?”
女孩輕輕搖了搖頭,聲音雖然很輕,但卻異常清晰:“不想了。”
我又看向那位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的母親:“您呢?看到孩子不想死了,您自己是不是反而覺得心里空落落的,甚至……自己也有點‘不是滋味’,或者茫然失措的感覺了?”母親微微一怔,默默地點了點頭。
“聽我一句,”我語重心長地對母親說,“往后,試著和女兒‘松綁’吧。她有自己的人生要走,不是您生命的延續。您心里有苦,就找人說說話,別都往孩子身上倒。”
最后,我看著女孩的眼睛,認真地說:“丫頭,叔叔沒辦法替你決定生死,也不一定能完全‘救’得了你。有時候,人就得扛著,得咬著牙熬過那些艱難的日子——這是你的路,也是你要經歷的功課。”
女孩拼命地點著頭,眼淚無聲地滾落,如珍珠般滲進老槐樹旁的泥土里,似是在這片土地上種下了希望的種子。
其實啊,“想死”的念頭,是一個人最后的、帶著絕望的吶喊,它既是保護自己的盾牌,也是試圖刺破困境的矛。在一念之間,生與死的抉擇可能就會轉變,只有真正聽懂了這吶喊聲里藏著什么——是委屈?是憤怒?是窒息?——那份被遮蔽的、想要活下去的生命之光,才有機會在這季夏的午后,重新閃爍起來。
乙巳季夏于華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