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的沒錯,因此不該被如此對待。”齊拓搖搖頭,“哪怕是麟王朝的律法,也早早廢除了城墻曝刑。不過我沒有審判的意思,我只是想把這個生不逢時的人,帶回他應該回去的地方罷了。”
趙水剛剛收了這個人一塊銀子,對他的觀感也不錯,因此多說了幾句勸:“人都死了,還在乎不在乎那點體面呢?我看你也是個讀書人,實在犯不著為不相干的人搭上自己的前途啊!再說,你看這過來看熱鬧的人,有幾個真正在乎這個人因什么而死呢?”
齊拓笑笑,卻又聽趙水危言聳聽:“你可想好了,陳氏可是供奉著不少修士的,連他們本族子弟也多有修煉.....”
“修士嗎?”齊拓來了興趣,他一捏下巴,璀然笑道:“剛好,我也是個修士。”
趙水剛想說你吹牛吧,然后讓他目瞪口呆的一幕來了:只見那個書生打扮男子對著半空打了個響指,那吊著可憐人的絞索應聲而斷;男子又一揮袖,一道清風柔順地接住那可憐人的身體,乖巧地托舉著對方輕輕送到齊拓的懷中。
齊拓憑空抽出一條白布,掩蓋尸身,然后他沖震撼無比的趙水說道:
“一個路過,喜歡打抱不平的化神期修士。”齊拓對著趙水溫和地笑了笑,“你放心,這次他們誰的麻煩也不會找。如果有人用看守不力來指責你,就給那位陳氏家主報上我的名字....我想,他是個聰明人,懂得權衡利害。”
趙水一愣,這位仙師似乎在自己這登記過名字,他的名字是....
周圍的人群也被這一系列變故給驚呆了,有個還在母親懷抱里的小女孩驚奇地指著齊拓笑說:“娘,你看是仙師!”
母親則是臉色大變暗聲罵道:“別指著仙師!小心你的手被....”
修煉者有著常人所不能及的尊榮,因而衍生出各種古怪的脾氣。婦人早年聽說過不少因為指著仙師而被對方把手剁掉的慘劇,故而害怕小女兒惹怒這位大能。
然而修士的六識何其敏銳,這句話分毫不差的落進齊拓耳中,他望向了說話的母女。對方臉色一白,卻突然瞧見那個俊俏的青年沖她們一笑,隨即身化白煙吹散而去。
周圍人看見這等神通無不發出一聲驚嘆,騷動過后,才兩三個議論著散去。而旁觀了全程的,幾個機靈的關卡守衛,已經偷偷的溜走不知道去給誰匯報了....
趙水這時候摸了摸自己手里的銀子,沒頭沒尾的來了一句:“我要把這當傳家寶....”
這可是仙師給的銀子啊,說不定有靈氣沾染其上,回頭找個銀匠把這個打成手環,給自己那小兒子戴上.....說不準日后也能有入仙道的福氣呢?
齊拓一身樸素長衫,頭帶方巾,一副窮酸書生的打扮,卻硬生生叫那張俊朗的臉和身段穿出一身仙氣。此時的他漫步云間,腳下無階卻如履平地。化神期修士穿云入地都是常態,但像齊拓平常喜歡像普通人一樣步行趕路,按規矩入關的可以說世間少有。
齊拓本來還想去棺材鋪里訂做一只好點的棺材把這個可憐人給葬了的,但一瞧自己的須彌芥子里剛好有一大段紫金木,大小也合適,干脆他自己做一副,也省的鬧出更大動靜。
至于他之前在城門口鬧出來的動靜....想來只要那位陳家主有點腦子,都會幫自己掩蓋下去。
齊拓緩緩走在云鋪的路面上,若有所思,突然面前的云團翻涌滾動起來,緩緩蠕動出一個模糊大概的人形。
齊拓既不驚訝,也不好奇。只是停了下來,好整以暇地看著:“云化顯術,有趣,看來陳氏還是有些底蘊在身上的。”
那不斷翻涌分裂的云團人形抬頭,似乎是看了齊拓一眼,隨后又恭敬地伏地拜謁:“見過王爺。”
“陳太守這話言重。”齊拓任然笑著,只不過是皮笑肉不笑的禮節:“我還未受封禮,只能是一個閑散的皇室成員罷了。”
陳宜似乎知道齊拓不待見自己,云團中傳來一聲模糊的笑音:“遲早的事....哪怕您不回王都,結果都會是一樣的。所以,您光臨此地的理由,恐怕不是為了來挑剔卑臣的不是吧?”
隨即,他又無不惋惜地說,那副沉痛無比的表情似乎能透過朦朧的云團看出來:“這件事確實是下官錯信了小人誤報,這才冤枉了一個好人。也多謝王爺仗義執言,如您不介意,陳氏也想要補償這可憐人的家里....”
齊拓懶得和這個撒謊成性的老狐貍搞文字游戲,身為化神期修士,他直截了當地一掌拍散了那黏糊的云團,又單手一攏,凝聚出更加凝實的云身。
毫不費力地拘住了對方的意識,他對那幕后之人說:“滾。”
這位表現的一直很和善溫柔的大能突然露出了屬于修真之人冷酷無情的傲慢。
隨后他食指輕輕劃過,將那云做的身體一分為二。本體在主宅閉目端坐的陳宜猛然睜開雙眼,大口喘息,同時一只手不自覺地撫摸上了那被劃過的地方。
就好像真的被殺了一遍的觸感....不愧是四朝第一天才,最年輕的長老。此等手段,簡直叫人望塵莫及。
也不虧是有‘怪胎’之稱,同情凡人,為一個不相干的人而出手....陳宜搖了搖頭,多情者難成大事。
所以現在,忍一忍他的怪脾氣也不會對陳家造成損失,權當是吃了個啞巴虧了。
陳宜有些吃不準齊拓的性格,雖然很想把齊拓不在王都跑到天水的事情上報,給御史臺的人找點事做。
但這樣處處不好:一是最近他私底下的生意很可能被王都的人注意到,明面上的交易和暗地里別國的人口交易可不是同一件事,后者很可能會被冠上叛國罪;二是他說不清齊拓為什么出現在天水,一個皇室成員跑到一個皇室任命的太守領地上,在一些陰謀論眼里不知道得誤會成什么樣。
所以干脆裝作不知道,萬一到時候暴露就把鍋推給齊拓,就說是對方脅迫....
于是略微一思索,他喚來下屬:“對外修改對叛徒的口徑,就說是別有用心的人故意陷害給無辜的雜役。今日發生的事情采取封口令,對于知曉那一位姓名的人嚴格看守,控制傳言流散....”
他事無巨細的羅列出種種要注意的事項,最后他沉吟稍許:“一號的搜捕行動....進行的如何了?”
下屬露出了有些為難的神色:“發現的時機太晚,河水又將氣息沖散的支離破碎,哪怕是嗅覺最靈敏的朱參獵犬,也....”
看到家主露出了有些不愉的神色,他又惶恐地低下頭去:“我們已經加派了人手,一寸一寸的搜查,必不會漏過任何一個角落!”
陳宜神色莫測,他道:“暫緩搜捕的行動吧,至少不要那么大張旗鼓的。”
下屬露出了有些驚訝的神色,但轉念一想就明白了:“您是說那位王爺,他可能會因為我們的搜捕行動,注意到那個貨物嗎?”
“有一部分的因素,雖然不知道他還會在天水道活動多久.....”陳宜嘆氣,“這位就是個行走的爛攤子。”
“反正她逃不了太遠的,等陳鏈回來,讓她主持搜捕即可。”
.....
姜年不知道這是逃亡的第幾日,只知道野果的滋味又酸又澀,雨水喝著會有一股泥腥味。她不敢往人煙密集的地方去,只在人跡罕至的地方穿梭,生怕在哪里碰見前來追拿她的人。
該勇的時候勇,該茍的時候茍。這是姜年的人生信條。
可惜在逃亡后的第六個夜晚,她不慎碰見了一只饑腸轆轆的妖獸,與對方大戰了一場,最終在當天晚上喝到了熱乎乎的妖獸肉湯。然后第二天,處理過的傷口就化膿發炎了。
畢竟山中能找到的藥材有限,處理手段也不怎么干凈。
姜年發誓,接下來幾天是她兩輩子加起來最狼狽的一段時間,連在陳府時都沒有這樣狼狽過。
在傷口惡化帶來的高燒后,姜年失去了方向感和原定的計劃路線。為了活命,她試過去附近的村莊中尋找幫助,結果差點和陳府的人當面碰上,幸虧她機警繞后躲開;她嘗試用找來的藥材延緩傷勢,可惜聊勝于無;病痛帶來的衰弱如同洪水猛獸,讓姜年連打獵的力氣都沒有了。
最終,她倒在一顆榕樹下,任由蚊蟲爬過肌膚,覬覦著她咽下最后一口氣的時刻。
在腦中混沌吞噬一切之前,她有些朦朧地想:要不放棄了吧。
這個想法如此的猛烈,以至于讓姜年產生了極大的倦意,睡吧,睡著了就不用再像這樣逃亡奔波了。
她緩緩閉上眼,耳邊卻傳來了叮咚的流水聲,清澈動聽。
在如煙霧慢慢凝聚的虛幻之夢里,姜年感覺自己躺在一片硬硬地凹凸面上,感官在水面中沉浮飄搖,蘆葦的清香帶著水汽貼在臉上,涼涼的。
耳畔的流水聲漸漸弱了,好似來到了一片平緩的水域。一個人似乎撐著竹篙,一下一下地劃著水面,帶起片片漣漪。
有點想不起是誰,但依稀記得答應了對方一個愿望。姜年模糊地想,是把一個丑丑的小袋子交給他家里人。沒錯,她還不能倒下,她身上還背負著別人的愿望呢。
現實中,一顆榕樹下宛如死去的少女又極緩慢的用胳膊支起身體,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漫無目的地向前。
她既沒有計劃,也沒有力氣,此時此刻她的唯一一個想法便是,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