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投奔那位太陽神的人在空地上站了烏泱泱的一片。
人群所涵蓋的年齡范圍很廣，下有比孟柏還年幼和瘦小的孩子，上有眉毛胡子一大把的中老年人，但無一例外眼中都閃爍著興奮和期許的光芒，那是對美好和安寧的向往；他們在身穿鎧甲的士兵的安排下站成兩列，被領到一個白石堆砌，看起來有點像灶臺但刻著一些神秘花紋的東西面前。
“噢……那就是智天使！侍奉太陽神的智天使！”
“什么？就是那位老人嗎？”
前面人頭攢動，還有好幾個人高馬大的壯漢，以至于孟柏踮著腳伸長脖子望了好一陣，才望見那位智天使的尊容——那是一位頭戴兜帽，遮住上半張臉的老人家，下巴處的山羊胡子倒是很顯眼，身穿簡單的白袍，渾身上下散發著算命先生一樣深不可測的氣質。這樣一位人物當然不可能指望祂一站到底，智天使在跟兩個身穿白袍的年輕人交代了兩句后就離開了，孟柏有點掃興地收回目光，轉而和附近的人攀談起來——為了增進對這個世界的了解，祂這兩天可沒少跟人聊天。
別誤會，他搞清楚這個世界是什么樣，可不是為了像穿越小說里的主人公那樣摩拳擦掌，做出宏圖大業，登上人生巔峰，主要是希望了解“超凡”，“神秘”之類的東西，然后趕緊穿越回地球——畢竟穿越本來就是一件很不科學的事情，只能靠同樣不科學的事物來解決。
雖然穿越聽起來很厲害，但孟柏真的不想在一個文明程度還很原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久呆。
“人類過去渺小如灰塵，人類的歷史浸滿了血淚，但現在偉大的太陽神蘇醒了。”一位和藹的老者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據說那是太陽神信徒的祈禱手勢，“人類的力量會以祂為中心聚集起來，不會再任由那些天生身負偉力的族群欺凌?！?/p>
老者叫做赫密斯，他那雙深邃平和的眼睛讓孟柏想起曾在外國語學院交流學習過一段時間的Alex，外教先生學識淵博且為人親切，遺憾的是他們之間的一切聯系都在對方回俄羅斯后戛然而止。
咦？一種古怪的感覺在孟柏心中升起，Alex回去了？什么時候的事情？我怎么……
揣度之間，一張紙片突然從赫密斯的袖口飛出，孟柏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它，瞟到了幾個形狀各異的單詞：“海洋”、“大地”、“豐收”、“黃昏”。
“謝謝?！焙彰芩菇舆^紙片，“我喜歡研究超凡種族的語言，偶爾有靈感迸發的時候就寫點兒東西?！?/p>
“原來是這樣啊。”
孟柏心中生出一絲古怪：為什么他能如此之快地掌握這個世界的語言？聽說讀寫都像魚游于水般得心應手，自然而然……難道這也是因為那個“超凡”？這兩天他打聽到一些非凡途徑的名字和對應的能力，據說一條叫“閱讀者”途徑上的非凡者學語言的速度便快的驚人，沒準自己也有相似或相同的力量。
“隊伍走得好慢啊?！?/p>
做那個什么測試的隊伍就像是凝住了一樣，半天都沒有動靜，而孟柏就像大多數人一樣對排隊這事兒沒什么耐心，頻頻踮起腳尖，想看看前面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畢竟除了測試序列，還要登記姓名。”赫密斯解釋道，“不像其他種族，很多人都沒有一個像樣的姓名，有些是用‘胖子’，‘長鼻子’，‘紅頭發’之類與外貌有關的稱呼；還有的呢，是其他種族用本族語言給作為奴隸的人類取的，比如巨人會管力氣大的人叫‘魯格’，手臂長的人叫‘瓦古’，腳大的人叫‘伊古’……精靈會管人叫‘米狄’，意思是‘小魚’他們還管人叫‘拉莫’，意思是‘海藻’……”
興許正是因為語言是赫密斯擅長的領域，所以他一講起來就滔滔不絕，孟柏也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地點頭，有時提出一兩個小問題。
在大概舉了十來個例子后，因為孟柏積極的正面反饋，赫密斯便不由自主地說起了自己研究超凡語言的歷程，其中又涉及到一些向智天使請教學問的過往，在孟柏說完“看來智天使閣下很擅長學問，那不知其他幾位天使又有什么所長呢”后，他便又像個熟讀典籍的布道人一樣，聲情并茂地介紹起了其他幾位天使的功績與權能，并且還不忘贊頌統領著幾位天使的太陽神，全知全能的造物主。
話題延伸了又延伸，讓孟柏想起了大學里那位教授外國語文學的老頭子，他經常講著講著，就開始口若懸河地講課本之外的知識，雖然和考試沒什么關系，但孟柏覺得很有趣。
“咳咳，總而言之……”似乎是終于意識到自己扯太遠了，赫密斯把話題拉回來做了總結，“這些名字大都簡單而重復，還往往含卑下的意味，但名字理應是對于一個人最初的祝福，所以主的信徒會幫朝圣的人取一個鄭重的，含有美好寓意的名字，表明從今往后，他們將告別苦難，迎來新生。”
“哦，原來是這樣！”學到了很多新知識的孟柏恍然大悟，“您懂得真多！”
“過獎?！焙彰芩怪t和地笑笑，心想畢竟正是主讓我來幫助你答疑解惑的?！皩α?，說起來你有名字嗎？如果沒有的話……”
不等他把話說完，前面的人已經讓出了位置——盡管測試的速度很慢，但他們剛剛東拉西扯也在消耗了許多時間。孟柏遵從指示將手放在白色石料堆砌的神秘學設備上，忐忑又期待，伴隨著掌心傳來的溫熱感，一團紫色光暈散發出來，手挪開后，光暈中浮現出一個眼睛形狀的符號。
“唔……！”
有什么東西自腦海深處蘇醒過來，就好像閥門打開水流涌入。
“窺秘人：在魔法、巫術、占星術領域有著全面但初步的了解……”
“格斗學者：體力有所提升，格斗機巧習得……”
“巫師：小型法術習得，點火，結霜，雷鳴……”
“織法者：能制作多種承載神秘力量的媒介，掌握冰凍術，麻痹射線……”
“星象師：星光躍遷，星光囚籠，窺秘之眼……”
“神秘學家：窺秘之眼可進入隱蔽狀態，習得‘神秘再現’……”
“預言大師：可窺探命運的秘密……”
盡管只有短短的一瞬，就有無數的知識涌入腦海，變成了不可磨滅的記憶。圍觀的人發出陣陣艷羨的驚呼，負責測試的監督者發出驚喜的抽氣聲，宣布道：“窺秘人途徑序列3，預言大師！你的名字？”
“啊，孟柏。”
“呃，你說什么？這是哪里的方言嗎？”白袍的年輕人一臉糊涂，孟柏這才意識到“孟柏”這個名字不符合當地通用語的發音規律，顯得相當拗口，于是趕緊在腦海里搜尋起更具異世界特色的名字。
他想起自己穿越前，躺在寢室床上讀的那本書，那本介紹埃及神話的書，翻到的最新一頁畫著朱鹮頭神明的插圖，埃及人將其尊為智慧之神，月亮之神，諸神的文書官。
在回到自己的世界前，他就叫透特了。
登記完畢后是接受訓誡和祝福，烏泱泱的人擁在下面，年輕英俊的純白天使站在高臺朗聲道——
“作為自愿接受我主庇佑的生靈，汝等須恪守以下戒律：
第一條：除我主之外，你不可有別的神。”
第二條：不可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做什么形象仿佛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的百物。不可跪拜那些像，也不可事奉它，因為你的上帝是忌邪的上帝。恨我的，我必追討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愛我、守我戒命的，我必向他們發慈愛，直到千代。
第三條：“不可妄稱我主的名；因為妄稱我主名的，我主必不以他為無罪?！?/p>
第四條：當記念安息日，守為圣日。六日要勞碌做你的工，但第七日是向我主當守的安息日。這一日你和你的兒女、仆婢、牲畜，并你城里寄居的客旅，無論何工都不可做；因為六日之內，我主造天、地、海，和其中的萬物，第七日便安息，所以我主賜福與安息日，定為圣日?！?/p>
第五條：當孝敬父母，使你的日子在我主所賜你的土地上得以長久。
第六條：不可戕害同族。
第七條：不可奸淫。
第八條：不可做假證陷害人。
第九條：不可偷盜。
第十條：在起貪欲之前，須得考慮你的行為是否違背其余九戒?！?/p>
在聽純白天使念誦第一句戒律的時候，透特微微一愣，第二句的時候，他覺得這話有點耳熟，隨后肯定自己絕對在哪里看到過類似的東西，念到第四條他恍然大悟：“哦，《摩西十誡》，我還在一篇期末論文里把這玩意和騎士守則擺在一塊兒提了一嘴?！碑敿儼滋焓褂酶挥写判缘哪兄幸簦詿o比虔誠的語調念出第五條的時候，透特覺得自己臉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幸好周圍的人都在低頭受戒，沒人看出他的異常。
“贊美我主！”
眾人在純白天使的帶領下在胸口一起畫起十字，透特也趕緊跟著做——這個祈禱手勢又是令祂微微一愣，讓祂心中生出一些大膽的猜測。
緊接著一場金色的甘霖從天而降，打濕了眾人的頭發和衣物卻不帶來陰冷，反而有一股溫暖的力量透過被雨水浸潤的肌膚滲入體內，讓人精神一振，斗志昂揚。絢爛天光在他們的頭頂上綻放，就像一把傘，一把抵擋邪惡與混沌，讓人心有歸處的庇護之傘。透特抬手接住三寸陽光，心想雖說“信仰神明”不太符合他這個前唯物主義者的信條，但做對方的信徒似乎不壞。
“不過這神似摩西十誡的律令，還有那個祈禱手勢，這應該不是純粹的巧合吧……”
“你對我主的戒律有什么意見？”
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合著一股煙味兒飄了過來，正在思考未來方針的透特如同被教官點名的新兵蛋子般抬頭挺胸收腹，就差加上立正稍息。紅發黑鎧的男人笑意戲謔地看著他，指間夾著一根煙。
“我沒有意見。”透特干巴巴地說，“都說的……很有道理?！?/p>
“哦，哪里有道理？”
好家伙，你問這個我可就精神了啊。作為在高中時常回答“這句詩體現了詩人什么樣的心境”，“這個自然段的作用是什么”或者“你覺得這篇文章的的題目有什么深意”之類問題的應屆畢業生，透特有理有據地說：“最后一句讓我受益匪淺，誰都會有貪欲，但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背叛信仰，傷害親朋?！?/p>
這可真比閱讀理解簡單多了。
遠方傳來一聲悠長的吆喝，梅迪奇朝聲音的源頭揚了揚下巴，“好了，趕快去分配的住所吧，要記得主的光輝時刻照耀在你頭上?！?/p>
透特如蒙大赦地撒開腳丫子跑了。命運天使降落在梅迪奇身邊，層層疊疊的光之羽翼微微斂起，銀色的眼睛凝視著那個越來越小的身影。
“喲，大蛇。”梅迪奇撣了撣煙灰，“你也來看主新收的小眷者？”
“窺秘人？”
“是啊，頭一回見主收窺秘人途徑的眷者，那小家伙序列3了?！?/p>
“這個途徑很久沒有出現高序列了?！?/p>
“不然主也不會收他做眷者啊?！?/p>
“精神狀態檢測？”
“啊，這個環節是赫密斯先生提議的?！眲倓傉J識的一位獵人告訴透特，“非凡者總會承受不同程度的精神壓力，如果超出承受極限就會失控……失控你見過沒？就是‘嘣’的一聲就變成怪物，有的會長出幾只爪子，有的會長好多眼睛，然后再也變不回來了！”
“嘶，這么可怕？”
“而且變成怪物后也會失去人類的心智，大肆殺戮，六親不認?！鲍C人繪聲繪色地說，“這也是為什么進行定期精神檢測很有必要——哪怕不珍愛自己的生命，也要為同伴考慮對不對？”
“嗯，你說得對?！?/p>
精神狀態的檢測是在一個昏暗的帳篷內完成的，一根布滿細密鱗片的蠟燭是唯一的照明工具。透特在走進帳篷的時候頓時有一種昏昏欲睡之感，連帶著面前赫密斯的面目也模糊不清了。
“赫密斯?！?/p>
老人心中一驚，險些立刻站起身來——一個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狹窄的室內，祂的面目隱藏在黑暗中，唯有一雙金色的眼睛熠熠生輝。祂用眼神示意信徒保持常態，不必慌張。透特卻好像沒有注意到這變化似的，眼睛半睜半閉，仿若困盹。
“我主，您為何駕臨于此？”
“你可以對這孩子進行一些精神安撫，但不可貿然踏上他的心靈島嶼，窺探他的內心深處，否則必將迎來災殃?！鄙衩鞣愿赖溃耙院筮@孩子的精神狀態由我親自檢查?！?/p>
“謹遵您的意志?！?/p>
燭火微微一晃，室內仿佛比之前稍微明亮了一些。透特一個寒顫清醒過來，眼神由迷茫變得疑惑。
“抱歉，我剛剛突然覺得很困……”
“那是精神檢測的正常反應?！焙彰芩剐θ莺吞@地說，“孩子，你沒有什么問題，請下一位進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