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透特在有些潮濕的被褥中睜開了眼,雨落的沙沙聲和同帳人的鼾聲匯聚成一股獨特的節奏,讓他睡意全無,茫然的思緒逐步變得清晰。
在這半個多月之中,他實踐了窺秘人途徑序列9至序列3的所有非凡能力,比如用占卜術詢問明日的天氣是否晴朗,用簡單的巫術打出火花,制作蘊含非凡力量,能產生特定效果的卷軸,用冰錐凍住一小片湖水,用麻痹射線束縛一些超凡生物的行動,嘗試用窺秘之眼觀察神奇物品,并把窺秘之眼放到一只烏鴉身上讓它當自己的耳目……也算是能夠靈活應變了,但有一項能力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那就是【神秘再現】:從掌握的神秘學知識里汲取力量,創造魔法,而對應的神秘學知識知道的人越少,越不流傳,這種法術就越強大。
“那么反之,如果這項知識近乎等于常識,就根本做不出強大的魔法對吧?”
這就是透特犯難的地方了,因為他才穿越到這個世界一個月多點,到哪里去找秘而不傳的知識?這得在這個世界活了百年千年的老妖怪才知道吧?
要是隱秘知識也是像魔藥,武器,良田,牲畜等等有形之物一樣,可以通過軍營里的功勛易物體系進行兌換,他倒也不用這么頭疼。
難不成我要去聽囈語嗎?他有些無厘頭地想,可是赫密斯非常鄭重地警告過,不要試圖分辨那些囈語的內容,其中可能會包括一些禁忌的,極具污染性的知識,會誘使非凡者走向墮落,同時還似有若無地掃了一眼透特。
透特非常苦澀地想,“您多慮了,別說囈語,我連耳鳴都沒有。”
他郁悶地抓緊了被子,要知道履行義務教育那會兒,他就是個作業不在每天晚上八點半前做不完就很不安心的學生,現在有一個謎題擺在眼前卻解題無門,無疑令他撓心撓肺地煩惱,再則可是比寫不完作業還要嚴重的事情,因為已然見識過魔狼的危險,他對這個異世界越發憂心忡忡——要是哪天碰上了其他更危險的超凡生物,惡魔,羽蛇,異種,海怪什么的,少一種手段不就少一分生機嗎?
這些天,透特也試著和幾個“閱讀者”途徑的中序列非凡者搭上了話,畢竟“閱讀者”們總是給人以見識很廣的印象,但遺憾的是,大家都只是近幾年才走上非凡之路的,并不是什么活了很久的老妖怪,所了解的知識更偏向于神秘學通識,談不上隱秘。
算了,想這么多也沒用。白日里積攢下來的勞累讓透特的眼皮開始打架,還不如睡著了去漫游集體潛意識的大海……雖然我不是夢境行者……
說起來……真的只夢境行者才能做到這一點嗎?就不能間接地觸及心靈領域的權能嗎?這個世界的力量體系也真是……選了一條路走,就基本上看不到其他道路上的風景了……夢游……夢境……愛麗絲夢游仙境?莊周夢蝶?這都什么跟什么啊……睡覺睡覺,明天還有的忙呢。
思緒起伏之間,他閉上了眼睛,陷入一片安寧的黑暗中,對漫游潛意識大海的妄想很快碎成了一個個零碎的念頭,卻沒有就此消失,反而像陽光下的玻璃片般熠熠生輝,“夢境”、“漫游”、“潛意識大海”、“莊周”、“蝴蝶”、“仙境”……每一個詞語都在一片漆黑的腦海中散發出可遇不可求的靈感之光,透特的意識無知無覺地碰上了其中一個詞語。
“蝴蝶。”
是莊周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變成了莊周?
如果我變成蝴蝶,是否可以飛躍潛意識的大海?在夢境中遨游?
半夢半醒中,透特在腦海中描繪出一只蝴蝶的翅膀,蝴蝶翅尖一顫,化作一團光的造物,光點飛快裂變,生成一片足以點亮長夜的光之潮水,其中的每一顆水滴重新勾勒出蝴蝶的形狀,它們翩躚起舞,隨心而動,如云霞般變幻莫測。
透特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很輕,視覺似乎不再受到高度的限制,無論是鋪著金黃色銀杏葉的小徑還是在指向晚上九點整的鐘樓都能收入眼底,他無知無覺地飄過被刷上一層暗淡灰色的食堂,飄進四處播撒著嘈雜人聲卻不見半個人影的教學樓,又從半開的長方形窗戶飄了出去,足球綠色的塑膠草坪漸漸荒蕪枯萎,一個水洼積在青翠與枯黃的交界處,他飄到水洼正上方,無意一瞥——
一群蝴蝶在水中扇動翅膀。
透特猛地從床鋪上做起,心臟激烈地跳動著。
“嗬,嗬……剛剛那是……?!”
懷著某個不可思議的猜想,他緩緩躺回床鋪,閉上眼睛,重新在腦海中勾勒出蝴蝶的形狀,感受自己的軀體變得越來越輕盈,眼前的場景變得越來越清晰,那片足球草坪上的水洼重新呈現在面前,倒影里是一群蝴蝶。
“這是……我?”
蝴蝶翅尖觸及睡眠,濺起一圈淺薄的漣漪。
波動的靈性向他道賀,恭喜他終于使用了“神秘再現”的能力。
“莊周夢蝶”的掌故,就是神秘?!”
“那么精衛填海,女媧補天,畫皮艷鬼,桃源迷蹤,爛柯棋局……中國那么多古老的神話和典故……并不是空穴來風?不,這也太不科學了吧……等等,別想著什么都用科學解釋!如果一切都可以用科學解釋,那我根本不會來到這里!
所以……我應該高興啊。
既然是非科學的因素讓我穿越至此,那么非科學的手段也一定能讓我回去!這說得通!沒準這些能夠在異世界發揮作用的地球神話中,就藏著讓我穿越回去的玄機呢!
少年在黑暗中睜眼良久,最終兩道欣喜的淚水滑入鬢角。
“伊阿宋教官,我希望從明天開始,上午的后半堂晨練和下午的前半堂晨練能容我請假。”
“你要用這段時間干什么去?”
“自我提升。”透特審慎地說,并預想著更進一步的解釋。
“行。”伊阿宋干脆地答應了。
“啊?可我要沒說具體要干什么呢……”
“老實說,我并不意外,”壯年人模樣的天氣術士爽朗一笑,“各個途徑有各個途徑的特色,如果每個途徑的非凡者都像‘獵人’或‘戰士’那樣勤練體魄和武藝未免太扯淡了,而且我們這兒半神以上的‘窺秘人’就你一個,在沒有前輩指點的情況下,你要些時間鉆研這條途徑的奧秘也不奇怪。”
“謝謝您!”透特在內心舒了口氣,祂就喜歡這種開明的教官。
他“提升自我”的具體方式是找來一張很長的羊皮紙和一點筆墨,然后將自己所能想到的神話傳說,民俗怪談,童話寓言都列上去,然后一條一條驗證其中是否蘊含超凡力量,如若沒有便一筆劃掉,如若有便進行更細致的創造性研究,比如各項法術的長項,弱項,使用方式,觸發條件,作用范圍,維持時間,以及可以與哪些途徑的非凡能力相配合,達到“1+1>2”的效果。
老實說,透特甚至有種寫程序的感覺,當首次塑造出一則法術時,他既覺得這個法術看起來精妙極了,一定能派上大用場,又覺得不大嚴謹,太過粗糙,有很多尚未察覺的缺漏之處,總之就是處于一種“好像對了,又好像不對”的糾結心態。
“唉,管他的,既然都搞出來了就先試一下,如果用的走就別動它了,然后搞下一個。”
隨著他的嘗試逐步展開,營地中有的人多了一些離奇的談資,有的人多了一些奇妙的際遇。
“我表哥今天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負責做飯的廚子眉飛色舞地說,“他照常去海邊捕魚,結果網子撒下去罩住了一個人!哈哈,一個活生生的人!”
“化沫之術”:源自“海的女兒”,以水(最好是海水)為媒介,將自己變化成泡沫狀,從而使物理攻擊無效化(類似于血族的“月光化”),同時可以在水體中快速移動。(施法的速度和難度會微妙地受環境濕潤程度影響,如果和獵人協同作戰,我最好還是提前裝一瓶海水,畢竟他們的火焰會讓空氣變得干燥,但如果隊伍中有水手在,就不必太擔心這點。)
透特在自己的手札上如此寫道。
“兒子,那個紫色眼睛的小伙子叫什么來著?我又給忘了!”膀大腰圓的農婦拍打著自己的腦袋,試圖刺激一下不靠譜的記憶力,“他今天幫我把地翻了一翻,雖然沒見他使犁,但他干得又快又好!”
“泥田坊”:源自《百鬼夜行抄》中的民間傳說,召喚出一種具備基本智能,長著很多嘴巴,呢喃著“還我田來”的泥土造物,它能在泥土中自由移動(也能夠把我包起來帶著我在地下移動),能變成淤泥拖住敵人的雙腳,在戰場上制造陷阱,還能從高處俯沖下來,形成泥石流什么的。
透特在自己的手札上如此寫道。
“終于逮到了……”在因為沒能捕捉到心儀的靈而愁苦了半個多月后,靈巫臉上終于浮現出一抹如釋重負的喜色,“沒想到透特給我的東西真的有用。”
他手中捏著一片干癟下來的石榴果殼,里面不見一粒果肉,一只攻擊性不強,但像滑溜溜的魚兒一樣善于逃竄的靈此時被一根含“律令法師”能力的繩索緊緊束縛著,咸魚一樣有氣無力地躺在他的腳邊,他們周圍散落著一片帶著醉人甜香的紅色霧氣,正在變得越來越稀薄。
——“冥王的紅石榴”:源自冥王哈迪斯引誘春之女神柏爾福塞涅,使她不得不留在冥界的故事;制造出一顆有“拘禁”效果的石榴,石榴爆裂后會形成一片快速蔓延,難以被風吹散的紅色霧氣,能將接觸到的生物短暫困住,使得空間躍遷能力(包括借助靈界,鏡子,陰影穿梭)失效。
透特在自己的手札上如此寫道。
營地之外的郊野,一片相對樹木稀少的地方。
【所以,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透特有些懵,他對面站著紅發似火,黑鎧加身的梅迪奇。
這些天透特一直在直接或間接地測試各種魔法的效果,有的測起來很容易,但有的因為威力不好把控,測起來就要慎之又慎,比如他這回打算試一試的,是傳說由歐冶子鑄造,春秋時期的“重劍·巨闕”。
透特預感到它揮動時將搞出不小的動靜,于是決定跟副官伊阿宋打個外出報告,順便詢問一下有沒有什么適宜的場所。進到副官平常工作起居的營帳時,梅迪奇恰好也在,這位天使在聽完透特暫離營地的請求后,揚起了眉毛。
“我這幾天聽到了一些有趣的消息,”祂用有些躍躍欲試的語氣說,“正好,讓我看看你還能搞出什么名堂。”
于是便有了兩人相對而立的那一幕:透特本來尋思著找一頭皮厚的非凡動物,或者一塊厚實的山巖試試巨闕的鋒刃,但梅迪奇表示不用那么麻煩,直接往祂身上招呼一下就什么都清楚了。
“怎么,難道你以為我會受傷?”小窺秘人躊躇的樣子引得征服者發笑,“要知道即便是從天而降的隕石也沒能讓我流血!”
“……那么,得罪了。”
透特緩緩吐出一口氣,聚精會神,手下浮現出銅色的輝光,那無形的光芒隨著靈性的勾勒變得越來越實在,越來越厚重,最后凝聚成一把形制古樸,猶如巖碑的大劍。
在重劍由虛轉實的最后一刻,他雙手并握,青筋暴起,用力一甩,巨闕便帶著山崩地裂的氣勢,旋轉著奔向梅迪奇!那劍風浩瀚磅礴,以至于周遭的樹木都不由得向兩旁倒去!
梅迪奇抬起了右手,仿佛有無形的山岳隨之升起。
一聲金石相撞的巨響后,巨劍緩緩在征服者的掌間碎成流光,而梅迪奇的臂鎧和手甲上也裂開了一道道縫隙,灼人熱浪從中散出,給人一種深秋變成盛夏的錯覺;盡管有些地方的裂隙較為密集,但卻沒有任何碎片掉落下來——金紅色的光芒在一道道裂隙間起伏,游走,將它們牢牢嵌合在一起,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將鎧甲修復。
“還不賴嘛,竟然能夠震動我的防御。”梅迪奇評價道,“而且沒強行像戰士那樣舉著劍砍來砍去,還算有點腦子。”
透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即鄭重地說,“謝謝您愿意因這事抽出時間。”
“我的時間很寶貴,你是該心存感激。”梅迪奇毫不客氣地說,“另外,如果你只是個淺薄,怠惰,容易滿足的白癡,那么別說這點時間了,你連我的面都不配見到。”
哪怕你是主的眷屬。紅天使在心里默默補上一句,在祂看來,如果這人在才智,心性,能力方面沒有什么過人之處,那么便不配得到主的眷顧,盡管主是那樣的慷慨,那樣的寬容。
嗯……這是夸我還算勤奮上進的意思嗎?在經過和一些獵人的相處后,透特已經能夠初步理解他們看似刻薄(更多時候是真的刻薄)的言語背后的意思了。
“另外,以后討論戰術規劃的時候自己進我的營帳來聽著。”
啊?透特正在記錄法術效果的筆尖一頓,旋即驚愕地抬起頭來。
“你的花樣很多,這意味著你在戰場上能發揮比其他途徑非凡者更多的作用。哦,你還有很多眼睛,所以比起呆呆地等待我和其他小隊長的命令,你應該在戰場上主動尋找適合自己的位置。”
“你要成為撕裂敵陣的長槍,要成為掩護同伴的盾牌,要成為精確打擊的箭矢,要成為陰魂不散的鉤鎖。”
透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站直了身子,繃緊了肌肉。
眼前的天使分明沒有展露神話生物形態,他卻覺得祂的身形驟然變得巍峨,仿佛由一座固若金湯的城池化身而成,而祂的話語與其說是長官對士兵的命令,倒不如說是出自祭司之口的神諭——無論經歷多少艱難險阻,都必定在將來實現的神諭。
但凡聽到祂諭令的人,都會被昂揚的斗志所感染,就像斗爭的火種在他們體內點燃,一切膽怯與猶疑都會因此化作灰燼,唯剩下對勝利的渴望。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