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面對這奇怪的現象，透特的第一反應是敵人使了什么手段，他的目光移向那維持著半人半獸姿態的魔狼，卻發現對方臉上暴虐的戰意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和恐懼，它身子一擰，眼看就要在靈的協助下躍入靈界，可黑暗比它更快一步——透特甚至沒看清那黑暗是何時涌來的，那魔狼就被牢牢束縛住了，就像陷入了一潭泥沼，越是掙扎，越是下沉。

舉目所見皆是黑暗，給人一種仿佛已經葬身于巨獸腹中的寂滅之感，可細細看去，黑暗之中似乎又藏著點點星光，讓人感到一種被夢鄉溫柔包裹的靜謐，透特定了定神，在恐懼與安寧之間找到了一個適中的節點，找回了思考和判斷的能力。

在確定了隊員們無礙后，他朝著黑暗蔓延過來的地方，也是夜色最為深沉的地方望去，遙遙地瞧見了一個影子。

那是一個女人。

夜霧般的黑紗縈繞著她，叫人看不清她的面孔，在透特看向她的時候，她也注意到了透特，微微勾起唇角。

一道難以抗拒的睡意擊中了窺密人，這一切發生得太過離奇和突然，他后知后覺地在心中大呼不妙，可上眼皮卻怎么也撐不起來，和下眼皮飛快合到了一起，而當他再次睜眼，卻像是遭了晴天霹靂一般僵直地愣在原地。

戴著眼鏡的男人坐在古色古香的梨花木書桌前寫著毛筆字，一筆一畫遒勁有力，自如瀟灑，盛著墨水的硯臺上雕刻著松與鶴，這個圖案是孟柏挑了好久才選定的；玻璃門外面是陽臺，挽著袖子的女人踩在一塊方形的土壇里，動作生疏地給黃瓜苗搭架子。

她突然回過頭來，驕傲地問：“我這個架子搭的怎么樣？”

不怎么樣。孟柏本來想很不客氣地這么說，因為他實在很不贊同這項愛好——女人為了養那些花草蔬菜總會把陽臺上弄得滿是沙土，地臟了還得他來拖。

可在話說出來前，他的眼淚先落下來了。

“媽，我……”

一陣灼痛從手背上傳來，就像有一塊烙鐵狠狠摁了上去，那被烈火淬煉的寶劍圖案煥發出刺目的紅光，以疼痛喚起他的清醒，提醒他現在是什么境況，而在他意識到這一切只是幻夢后，男人和女人的形象快速褪色，虛化，破碎，如泡沫一般。

透特真正醒了過來。

阿曼尼西斯沒想到自己來提現魔狼的非凡特性時還會有意外收獲。

在殺死弗雷格拉后，有不少魔狼視祂為叛族的仇敵，但也有一些魔狼伏低身子，夾起尾巴，表示愿意為祂效忠；明智的做法是收服后者，然后利用它們來對付前者——為了在這個瘋狂而殘酷的世界活下去，祂總是會深思熟慮，抉擇出最明智的做法后進行采納。

但祂偶爾也想揮霍一下。

于是對于敵視祂的和臣服祂的，祂都給出了同一個回答，那就是舉起鐮刀。

一顆顆頭顱咕嚕落地，一聲聲哀嚎此起彼伏，一如那些曾經被它們玩弄，獵殺，漠視的小小人類……是了，人類，盡管為了活下來祂持之以恒地模仿狼的神韻，學著用八條腿奔跑，學著用爪牙撕開敵人，學著在狼群捕獵人類的時候，壓下面上的驚懼和悲哀，但祂內心深處的一個小角落還是安放著作為人的自我。

如果有機會，祂還是想變得像人一些。

現在機會來了，而人殺狼和狼吃人一樣，都是天經地義，完全不需要多問“為什么”的事情，如果真要說一個理由出來，那就是比起統領一群居心叵測的狼，阿曼尼西斯寧愿去照拂人類，然后把狼的力量賜予信徒中的好苗子——這就是為什么祂會出現在諾斯城，在那匹幼狼，祂（這具狼身）姊妹的后裔觸發隱秘的祝福時，祂也嗅到了熟悉的氣味，雖然并非隱秘之仆本尊讓祂有些遺憾，但能拿一份序列3的特性也是不錯的，而那份序列4的“詭法師”特性，祂也一并笑納了。

【看看現在的混亂局面，祂也確實需要我來幫忙平定一下來自異族的威脅。】阿曼尼西斯一邊漫不經心地驅使著黑暗將絕望嘶吼的魔狼一點點吞噬殆盡，只留下黑曜石般的特性，一邊暗自揣度著，【我的存在本身就能威懾“黑夜”，“死亡”和“黃昏”三途徑的勢力了，深淵的那位固然挑動了一些危險的想法，但只要我透出一些痕跡，他們當中的一部分應該不會妄動。】

光耀世人的救主，懷抱紅月的始祖，夢與夜的領主達成了秘密的盟約，血族的始祖在另兩位盟友的幫助下金蟬脫殼，夜的領主在人的救主的幫助下以最完滿最安全的方式登上了神座，而現在到了祂回報這位盟友的時刻——況且這回報算不上麻煩，甚至可以說是順手為之，一舉兩得。

當然，那些心眼比較多的家伙或許會懷疑，為什么一向低調的厄難女神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動手——但誰又能想到白晝和黑夜，這兩樣堪稱反義詞的，看似毫不兼容的事物會秘密結盟呢？

由于提現特性的過程看了容易做噩夢，阿曼尼西斯將在場的人類拉入了夢境之中——和那些兇殘，嗜血，狡詐的野獸相比，人類要可愛一千倍，所以即便不是自己的信徒，祂也不介意稍微憐愛一下。

【好了，是時候把這些人喚醒了。】

祂正要撥開夢的絲繭，卻發現一些細碎的光點從那個紫色眼睛的少年人身邊冒出來，祂定睛細看，發現那是數——細碎的靈數在透特陷入沉睡后，不受控制地從祂身上冒出來，組合成各種各樣的景象，昭示著祂在夢鄉中起伏的思緒。

阿曼尼西斯觀察了一會兒這種此前從未見過的神秘學現象，祂看見金色的麥浪，成群的帳篷，寥落的森林，擺著一卷卷羊皮紙和雜七雜八工具的書桌……靈數飛快組成這些事物后又飛快逸散，就像有一只手在劃拉手機屏，圖庫里的照片一幀幀閃過，在阿曼尼西斯失去興趣，打算繼續做正事之前，畫面定格了。

祂的眼睛因詫異瞪大了。

雖然家具和裝修的風格很陌生，但無疑都是現代化的，而畫面中人物的服裝更是佐證了這點……這一切的一切都說明，這個人有著和祂一樣的來處。

如果在更早的時候遇見這個人，阿曼尼西斯無疑會感到欣喜和激動。

要知道在最暗無天日的那段時日，祂甚至會懷疑自己身為人類的過去是否只是一場幻夢，而這么一個人的存在會讓祂再次牢牢確信自己曾生活在一顆蔚藍色的星球，有過一段平凡但平靜的人生；祂會和這個人互訴過去的經歷，會和他成為互相扶持的朋友，會和他一起思考如何才能回家……如果能夠早些遇見。

可現在已經太晚了，祂已然知曉一切。

【那他呢？他知曉這一切嗎？】

【他是否仍心懷希望？抑或是接受了現實？】

【如果知曉了這一切，他會花多長時間來接受？抑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清醒過來的透特戒備地盯著眼前的女人，他沒有從這位身上感到敵意，卻覺得她深不可測，就像一口古井，他頭一次對非凡者有這種感覺。

【不……或許應該稱呼為“祂”？】透特尚未組織好言語，但一個個念頭已經從腦海里竄了出來，【那兩頭魔狼的氣息已經消失了，我的隊員都沒事，是我們這邊來援的天使嗎？可祂和圣典上描述的任何一位天使都不太像啊……還是說我們這邊有什么秘密部隊？算了直接問吧！】

“請問……”

“你的同伴快醒來了。”

女人的嗓音溫和如小夜曲，聽得人心神舒緩，而在祂說完這話后，身體就像被橡皮擦掉的鉛筆印一樣消失在了空氣中，沒來得及問話的透特只好去照看隊友了，他們也確實如女人所說的那樣悠悠轉醒，他們對于發生了什么都毫無頭緒，不過這也難怪——畢竟他們上一秒還在精神緊繃地戰斗著，下一秒就安然酣睡了過去，中間連個過渡也沒有。

透特細細看去，發現在睡了這么一覺后他們的精神狀態都變得煥然一新，靈性也充沛如泉涌。

就好像他們不是昏了短短幾分鐘，而是享受了一場八小時的優質睡眠。

“你那邊到底什么情況？！”梅迪奇略顯暴躁的聲音在透特腦海里炸響，祂似乎正在進行一場激烈的戰斗，“我突然之間就感受不到你了！”

“報告！我們這邊一切都好，沒有出現人員傷亡！”透特趕緊回話，“一位天使級別的強者幫助我們殲滅了敵人！”

“誰？”梅迪奇沒有掩飾自己的驚疑，“哪個天使去你們那邊了？”

透特先是困惑，因為他下意識以為這是上級的安排，緊接著極盡所能地描述了那位女士的特征，因為看不清那人的臉，他只好盡量說些聲音，氣質，穿著之類的，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非凡能力的外在體現，而在將這些因素一一列出的同時，一個大膽的猜想也在他心中成形了。

【那種幽森的恐懼感……無法抵抗的睡意……這些都是非常有魔狼特色的能力，而那強大得能禁錮實體，吞噬生命的黑暗……難道，莫非……呃……】

因為具備現代化思維模式和知識體系，再加上穿越到了這個世界也在孜孜不倦地鉆研神秘的緣故，透特時不時會冒出一些與眾不同的創想，但他有時太過敢想敢猜，那些大膽的思緒就像被猛烈搖晃過后又突然間擰開瓶蓋的可樂一樣，隨機噴某個幸運兒一臉。

梅迪奇被這么噴過好幾次，從認識的第一年到第三年，透特不僅沒學會在心靈溝通的時候收斂思緒，反而有越來越發散的趨勢，這些思緒梅迪奇有的能跟上，有的完全跟不上，有的讓祂窺見行軍作戰，新生代培養和戰略物資儲備等軍團事務的全新可能，有的即便以祂這個天使之王的眼光來看也過于離奇……還有的則讓祂尋思這小子會不會因為踩爆了高層次存在的秘密被隔空滅口，正如此時此刻。

【可如果真的是那位厄難女神，祂為什么要對自己的同族出手呢？好吧，這也沒啥不能理解的，人類自己都還打了兩次世界大戰殺得血流成河呢……】透特還在發散思維，如果不是因為正在忙著轟炸從深淵涌出的惡魔大軍，梅迪奇真的很想扶著額頭嘆口氣，【難道類似于豪門家主掛掉了，幾個繼承人為了搶奪財產互相攻訐殘殺的戲碼……誰？！】

察覺到空間的波動，透特的目光頓時變得凌厲了起來，而當預見到一尾體表泛著藍光，有山丘那么大的巨鯨躍出靈界后，他頓時松了一口氣——這是和蘭狄·亞伯拉罕簽訂了契約的靈界生物，名叫貝爾波恩。

體型巍峨的貝爾波恩伏低身子，相比三年前滄桑了許多的蘭狄和一個矮他半頭的青年被一股風托著，從它平原般的后背上跳了下來，那青年是他同宗的兄弟，名叫蘭德雷斯。

“把失控的同伴和失去神智的平民放到貝爾波恩的胃袋里吧，蘭德雷斯將他們帶去醫治。”蘭狄抬手擦了把面上的風塵，“而且這次災異的起因我們家的學者也查出來了。”

亞伯拉罕家族以眾多旅人聞名，但正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在旅游時積攢的見聞也會反過來幫助他們汲取紙面上的知識，所以他們家族也輩出學者，神秘學方面的專家在其中占大頭。

“怎么說？”其實在知道不死鳥攪和進來后，透特心里就有了些猜測。

“和你那個叫‘潘多拉之盒’的法術原理很像，不死鳥們將危險的事物封印到了特質的容器內，而這些容器被偽裝成祭祀用的圣物以躲過排查。”似乎是覺得這太過褻瀆，蘭狄的眉頭狠狠皺了一下，“然后再遠距離地將封印削弱，那些危險的事物就泄露了出來。”

“可是我們也有隔斷敵方非凡聯系的神秘學屏障。”這解釋和透特先前的猜測對上了，但他仍有疑點，“我聽老人們說過，那屏障是為了防范奸細而專門設計的，里面的人哪怕是念誦了異族之神的尊名也會被擋回來，怎么會突然……”

蘭狄的神色頓時變得很復雜，像是尷尬，像是憤懣，又像是在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這些錯綜復雜的神情讓透特意識到現在不是糾結“為什么”的好時機。

“所以現在要做的是完善屏障？”

“不，屏障已經在完善了，堅城騎士團正在負責這件事……”見透特面露喜色，他又補了一句，“對，就是你想的那樣，金律天使來了。”

“金律天使”是一位“仲裁人”途徑的天使，而“堅城騎士團”是受祂調度的一支精銳部隊，其中成員大都是“仲裁人”和“律師”途徑的非凡者，先前席卷了“全知全能五途徑”的集體性失控幾乎沒有給他們帶來損傷——總之，有這么一批狀態完滿的同伴趕來實屬不幸中的萬幸。

“除此之外，不死鳥曾經留下的布置也需要破壞掉，”蘭狄接著說道，“這些出事的地方以前都被不死鳥長久統治過，雖然蒙受主的恩惠后，明面上的雕塑，祭壇和廟宇都被拆掉了，但就現在看來還有一些被空間法術藏在深處，隱蔽地發揮著作用。”

透特明白了，“所以我們需要將它們找出來，破壞掉，不然很可能又鬧出幺蛾子。”

“我正是為這個而來……你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