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森跟隨艾彬來到一個由冰和巖石構成的寬大的溝壑底部，他一眼就看見了在不遠處放置的一個人工探測器裝置。他對它的形狀和結構早已了然于胸——那正是“夏至號”！

“‘夏至號’？！”艾森幾乎叫了出來。“它怎么會在這里？它沒被‘云體’俘獲嗎？”

“‘云體’對它沒有興趣。”艾彬說。“在土星被‘云體’完全占領后，我們把這個探測器轉移到了冥王星。因為我們知道它對你們很重要，也知道你們會來找它的。”

“那‘伏羲號’呢？還有后來的那個‘快遞1號’飛船……還有鄧凱、卡茨……他們在哪兒？他們也在‘邊際空間’嗎？”

“‘伏羲號’和‘快遞1號’在另一個空間，你們的鄧凱和卡茨也在那里。他們都是人質，我們目前沒辦法解救他們。”

“‘人質’？你是說，‘云體’把他們作為了人質？！‘云體’怎么會有如此下作的意念？它們想干什么？”

“‘云體’并不在意人類，也不在意‘邊際空間’，它們只在意自己生存與進化的空間。雖然它們無視我們的存在，但我們畢竟是太陽系的主人，我們必須保衛自己的家園。在這場超限對抗中，它們不得不對我們給予最起碼的尊重。因此，將人類飛船和宇航員作為‘人質’，既表明了它們對我們的一種尊重，也體現了它們對我們的一種無奈。”

“艾彬，‘云體’似乎并不知道‘邊際空間’，它們進入過這里嗎？”

“它們是突然出現在太陽系中的，并沒有穿過奧爾特云，‘邊際空間’根本來不及發現，而且也阻止不了……因此我們選擇了隱匿。”

“我不明白……你是說，你們沒有跟它們交互，它們也沒有發現你們？”

“‘邊際空間’是太陽系中最高等級的文明，但跟‘云體’相比，我們還相差了幾個級別。在它們面前，我們如同你們一樣渺小。只是，我們比你們多了一份敬畏、少了一份自負。”

艾森看著艾彬，揣摩著他的話，隨即又問：“之前你一直在設法聯系我，為什么后來卻又無聲無息了？”

“守衛太陽系是‘邊際空間’的永恒使命。當危險即將來臨，我們需要提醒人類防范。然而，人類并不知道‘邊際空間’的存在，人類現有科技水平也無法發現和感知在這太陽系邊疆存在的守護者。‘邊際空間’曾嘗試同過多個渠道與人類聯系，最后只有我在你身上獲得成功。而且，正如你心中一直存在的疑問那樣，我并不是從一開始就直接向你說明真相的，因為那只會讓別人把你當成一個瘋子。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告訴你即將發生的真實事件，讓別人慢慢接受并相信你的超能力，進而對你、和圍繞你所發生的事件產生興趣。我們本想阻止你們向土星發射飛船，因為當時‘云體’正在那里營造它們的信息中樞，借助你們的飛船和探測器，它們將輕易掌握人類文明的本質。但我們還是沒能阻止你們，而且在‘伏羲號’和‘夏至號’被‘云體’俘獲后，你們又將鄧凱和卡茨送了過來……我們也曾跟它們有過意念交互，也知道它們在尋找那個探測器，我們答應幫助它們，作為交換條件，它們將‘夏至號’交給了我們，但是‘伏羲號’、‘快遞1號’、以及鄧凱和卡茨，被它們扣下了。我之所以沒有繼續跟你聯系，是因為你們已經引起了‘云體’的關注，在‘邊際空間’還沒有尋找到正確路徑前，我們只能選擇靜默。”

“那……鄧凱和卡茨是在高維空間嗎？如果他們重新返回到三維空間，他們的生命還會存續嗎？”

“生命只是空間中能量聚合的一種形式。我們無法看到和感知他們在高維空間是怎樣的存在，但我相信，他們能看見我們！而且，當他們回到三維空間時，還是能以原來的形式存在。”

艾森想了想，又問：“你們之前既然一直保持靜默，為什么這次我們能見面？是你自愿的？還是‘云體’有意的安排？”

“我不清楚……或許是因為你吧……”艾彬沒有把話說透。

“還有個問題。前年，在北極村隕石墜落事件中，天空中曾出現過一顆‘流星’狀的物體，它在災難發生前的最后一刻擊碎了隕石、拯救了人類。后來，當我們在昆侖山遭遇‘云體’風暴襲擊時，它又再次神奇地出現了，我親眼看見它在‘云體’中來回沖擊、將‘云體’清除，最后拯救了我們。它是‘邊際空間’的武器嗎？為什么在后來地球遭遇更大災難時，它沒再出現？”

“那是‘邊際空間’中金星人族的‘磁星’武器。但它的能量只能解決局部范圍的入侵者，還不足以應對大范圍的‘云體’。昆侖山是地球文明的圣地，必須受到保護，而且‘邊際空間’認為，以‘磁星’的能量是可以消除那片‘云體’的。至于后來發生的全球性‘云體’災難，‘磁星’難以為繼。”

“可是……‘邊際空間’距離地球十分遙遠，‘磁星’又怎能瞬間就飛過去？難道它可以超光速嗎？”

“你可記得，我們之間的意念交互不是也沒受到時間的限制嗎？”艾彬以反問代表了回答。

艾森似乎有點明白了……

“祝融號”漂浮在深空中，就像一葉孤舟漂浮在茫茫大海，看不到陸地、看不到希望。延少君和高天駿他們只有茫然的等待。

他們并不知道最終能等來什么……

雖然，他們的習慣意識感覺時間在繼續流逝，但飛船里的一切，卻又明明在顯示時間是靜止的……

“那個紅色的光點到底是什么？”高天駿自言自語。

“它是個幽靈！一個存在于高維空間中的具有生命和意識的幽靈！”勞倫斯說。“或許，它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上帝粒子’……”

“勞倫斯先生，”高天駿問，“在我和艾森他們準備進入‘伏羲號’時，您曾說，您感覺到在那個空間里好像有一種生命的跡象，您把它稱作是‘一種源自生命的主觀意念’。現在你還能復盤當時的感覺嗎？”

“那是一種高于我們人類等級的意念，但肯定不是‘云體’的。”

高天駿思索著說：“我們進入‘伏羲號’飛船后，在里面聽到了一種‘聲音’，它是‘云體’發出的。但除此之外，我們再沒有看到和感覺到其他任何東西。然而，艾森卻在那里消失了。在他消失前，曾經跟那個‘聲音’有過對話，提到過‘邊際空間’，并且說那才是它們的未知……我在想，您當時感覺到的那種存在，如果不是‘云體’，那是否就是‘邊際空間’的意念？”

“艾森是被‘邊際空間’帶走的？”丁雨詩心頭一熱。“勞倫斯先生，‘邊際空間’的文明等級就高于我們、也高于你們永生人啊！”

“愿天神保佑艾森，也保佑我們！”勞倫斯雙手交叉在胸前祈禱著。

“我們現在的這個空間十分神秘，它沒有時間，沒有信息，我們熟悉的所有恒星都在那兒，卻又是如此的陌生……”延少君說。

“這才是宇宙的樣子！”高天駿說。

“艾森！”丁雨詩突然驚叫一聲，把眾人嚇了一跳，視線齊聚到她的身上。只見她雙手緊捂著耳朵、張大了嘴、兩眼發直，似乎正在吃力地辨別著某個微弱的聲音。

“怎么了？雨詩？”高天駿急切地問。

“是艾森！我接收到艾森的意念了！他在找我們！”丁雨詩激動地說，眼里閃動著淚花。

高天駿和延少君本能地對視了一眼，彼此確認著對丁雨詩精神狀態的判斷。他們相信她此刻的心智是完全正常的。

“艾森在說什么？”高天駿問。

“他在確認我們的坐標……赤經06時16分28秒、赤緯05度33分15秒……距離太陽系邊界……4.5光年？！”

“什么？！多少？4.5光年？！”延少君簡直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4.5光年！這個距離，意味著即使是光和無線電信號也要經過1600多天才能抵達！而且這還僅僅是與太陽系邊界的距離！

“是的，艾森確認，我們現在大概是在太陽系邊界到天狼星之間二分之一的位置。”

“艾森在哪兒？”高天駿問。

“他在‘邊際空間’，在冥王星上。”

“冥王星？難道冥王星就是‘邊際空間’？！還是說‘邊際空間’的范圍包括了冥王星？”

“‘邊際空間’的范圍非常廣闊，冥王星只是其中的一顆星球。”

丁雨詩幾乎是秒回。其實，當她在聽到飛船上其他人的詢問時，腦子里就同步接收到了來自艾森的回復信息。這個現象連她自己也驚呆了。

“太陽系在什么方向？我們怎樣才能看到它？”高天駿繼續問。

“方向調轉169度，啟動推進器。”丁雨詩被動地轉述著艾森的意念，“太陽系在‘祝融號’的后方……”

“啟動推進器？這可是4.5光年啊！我們還能回得去嗎？”

“艾森說，在太陽系以外，時間和速度都沒有意義。只要方向正確，我們就能回去。他會給我們導航！”丁雨詩在說最后一句時，聲音已經哽咽了。

“‘祝融號’，推進器點火！轉向169度！全速前進！”延少君向AI系統果斷下達了指令。隨后，她對高天駿低聲說：“無論你我的心里還有多么疑惑，這都是我們目前唯一的選擇！”

“祝融號”一側的轉向噴口開始連續噴射，舷窗外的星空開始漸漸旋轉。

飛船上的宇航員們都靜靜地注視著艙外，每個人的內心都交織著興奮與緊張。這是他們平生第一次跨越4.5光年的遙遠距離來到太陽系之外的宇宙深空，這也是他們第一次感覺自己像茫茫荒野中走失的孩子終于聽到了家人的呼喚、真的好想大哭一場……

航向調整完畢，“祝融號”主推噴口向后射出一道淡藍色的尾焰，越來越長，像一根筆直的光柱……

延少君絲毫也感覺不到飛船在行進，在她的意識中，仿佛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可前方依然是一片漆黑的星空。此刻，她突然想到了薇拉在“昆侖號”上曾經唱過的那首俄羅斯歌曲，情不自禁地哼了起來：

“你知道嗎，多想活著，去觀賞火紅的日出。

活著，正是為了去愛、與你相伴的所有人。

你知道嗎，多想活著……”

“飛船前方發現星云！”張南的驚叫聲打斷了延少君的哼唱，也令所有人為之一振。

顯示器上，飛船前方的星空中出現了一個半透明的球狀星云，呈朦朧的淡紫色，亮度非常弱，在無垠的星空背景下，幾乎很難辨別。

“那是太陽系！”丁雨詩說，“是太陽系外圍的奧爾特云！”

“奧爾特云？它真的存在？！”延少君喃喃地說。

奧爾特云是20世紀中葉由荷蘭天文學家簡·亨德里克·奧爾特提出的一種假設，他認為在太陽系外圍還存在著一個直徑達2光年的、由空間物質構成的巨型云團，它是太陽系最遙遠的邊疆。近百年來，盡管人類一直在不斷探索，但始終無法證明它的存在。NASA于1977年發射的旅行者1號、2號探測器，至今還未抵達它的內層邊緣。現在，“祝融號”上的宇航員們竟然從它的外面看到了它的樣子！

艙內的氣氛一下子凝固了！宇航員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暗淡的云團。它在大家的視線里漸漸變大、變清……

“我們距離奧爾特云邊界還有1光年！”丁雨詩再次發聲。

飛船前方，奧爾特云的輪廓已經充滿了宇航員們的視野，宛如在深空中漂浮著的一個碩大的磨砂玻璃球，泛著淡紫色的微光，神秘而美麗……

在它的后面，宇空中繁星點點，浩瀚無垠……

“這就是奧爾特云啊！它真大！以致大的看不見太陽!哪怕是連極微弱的一點亮光也看不見！”高天駿感慨道。

偶爾會有一道又一道細長如絲的白線從黑暗中穿出，進入到這個“磨砂球”的里面，很快便“融化了”……

“那些東西是什么？”張南問。

“那應該是系外太空闖入奧爾特云的天體。它們大部分都會被奧爾特云吸收，也有少部分則形成了圍繞太陽公轉的長周期彗星。”延少君回答。

“奧爾特云真像是太陽系的防護罩啊！”張南感嘆。

“艾森告訴我們說，奧爾特云就像是一個‘戴森球’，它就是太陽系的‘邊際空間’。它無時無刻不在守衛著太陽系、守衛者我們的家園！”丁雨詩萬分激動地說。

“‘戴森球’？！”高天駿心里怔了一下，“‘邊際空間’……”

“真想不到，它竟是如此的壯觀、如此的美麗！”延少君將身體放松，靠在了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