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氣！”
朱常洛沒想到，他如此純良的小白兔，有朝一日還會被言官彈劾。
尤其是自己的老師那么相信他是被王安這個閹豎帶壞的情況下。
史書上不都是說外朝的言官一體嘛，怎么左都御史溫純老爺子都定了性，還有頭鐵的人來彈劾他。
朱常洛倒不是說怕了言官彈劾，甚至還巴不得來的越多越好，最好把皇帝氣得明天就給他發配出京，總理全國礦稅。
那才是最好的。
可是，挨了彈劾要寫檢查的啊。
大明朝慣例，被彈劾的官員要暫時罷官避嫌，然后寫辯解奏疏遞給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勸慰，才能復官。
雖說太子這個官兒無職無權，但萬歷爺非要讓咱寫檢查。
哎，那就寫吧。
“王安，你可知是誰彈劾的我？”
朱常洛越想越氣。
“回太子殿下，是給事中張鳳翔，辛丑科的進士。”
嘿！張鳳翔啊，我還以為是哪個忠臣，原來是他。
朱常洛對這個人名字印象很深刻：
張鳳翔這人做官能力很強，從萬歷三十年出道，直到五兒子朱由檢吊死眉山歪脖子老樹。
這廝升官兒就沒停過。
不論是盈朝眾正東林黨，還是閹豎刑余魏忠賢。
都沒擋著這廝升官。
等到滿清入關，這廝帶頭投降。
直做到順治八年，從工部尚書任上，加了太子太保，回鄉養老。
入了貳臣傳。
朱常洛聽了這個名字，心里發笑，這人雖是彈劾了自己，雖有私怨，但不廢公事。
依著《皇明祖訓》，不懼頂頭上司溫純的壓力，執意彈劾自己，倒也是條漢子。
但若依著這個人的所作所謂來看，這番動作，不免是迎合上意，巴結萬歷爺呢。
不過這個人左右逢源，官路亨通，倒也是個本事。
而且左右逢源，說明沒有什么死忠的派別傾向。
能用！
朱常洛在用人這方面，從來沒有道德潔癖。
找下屬，每個都對自己忠誠、清廉、還有辦事能力，這種情況只存在于小說之中；
而現實卻是，能滿足上述三點中兩點的就是頂級好卡，大多數的人連其中一點都無法滿足。
就拿后代的千古名相張居正張太岳來說，也只是把第三項“辦事能力”點到頭罷了，論忠誠和清廉，給他刨墳掘墓都不冤枉。
“王安，找機會去這廝府上代表我道個歉，嗯，我手書一封吧？”
朱常洛想了想，詭異地笑道。
照他看，萬歷爺不一定領他這情，自己給他根桿子，就看看他爬不爬。
不爬？
弄死你丫的。誰叫你降清的！
“太子爺，是帶著‘棍衛隊’給他上門道歉嗎？”
王安看著太子爺這邪魅的笑容，心里發寒。
前兩天去打福王朱常洵之前，太子爺也是這么笑的。
現在朱常洵還是個豬頭呢。
“誠心道歉，負荊請罪懂不懂，拿著銀子去，帶什么‘棍衛隊’，又不是出去打人。”
朱常洛言道。
王安不解，這太子爺真道歉啊？
挨了罵，寫完檢討讓還讓我去謝謝人家，莫非是……太子爺喜歡這個？
王安領命，忙小跑著出去辦事。
朱常洛看著王安小跑出去就一激靈。
但想到前些天王安也小跑著出去的，到現在也沒什么事兒，以為詛咒解除了。
……
張鳳翔所居住的地方距離六科辦公室不遠，算是京中地段優秀的住宅了。
張鳳翔很年輕，今年剛剛二十五歲。
萬歷二十五年丁酉科二十歲舉人，萬歷二十九年辛丑科二十四歲進士。
換算到后代，差不多是大學剛畢業的年紀，直接做了廳局級的中層官員——還是蠻清貴的給事中。
張鳳翔把比放在一旁，仔細端詳著自己寫的奏疏。
剛剛參完太子不尊祖訓，他又提筆寫了一封奏疏。
奏疏上的內容是太仆卿南企仲貪污受賄、結黨不法，應該罷官。
再三端詳，認為沒什么紕漏，長輸了一口氣。
此時門外小書童來報，說來了個東宮太監。
這莫非是因為我上疏皇帝陛下彈劾太子不守祖訓、吃花酒，所以來打擊報復了？
張鳳翔心中懷疑，但還是把王安請了進來。
說實話，相對比外朝不論黑白沖著他彈劾的言官來說，王安多少還是更喜歡一些面前這個人，張鳳翔至少沒罵自己啊！
王安把置辦的禮物放下，和張鳳翔說了太子的意思：
你秉公彈劾，乃是為了國家大義，并非私怨，太子殿下知錯了。
張鳳翔惶恐叩頭，連稱不敢，心里卻好生疑惑。
恭敬的把王安送走之后，良久也沒有緩過神來。
……
“長子常洛知錯了。”
啟祥宮中，朱常洛低眉順眼地站在萬歷爺面前，把寫好的“檢討書”交了上去，認錯道。
“你違背祖訓，本應罰你出京，理天下礦稅戴罪立功。”
萬歷爺掃了一眼“檢討書”，道，
“但看在你年幼無知，朕暫且寬恕了你這次。”
朱常洛連忙拜謝感恩，心里確罵：
裝什么裝，還不是因為旨意被禮科“封駁”了。
“說說看，你到底為什么想要去富春院，
別說是我指使王安教你這么做的啊。”
朱翊鈞的語氣松了下來。
朱常洛連稱不敢，心里面暗罵陳矩這個東廠特務頭子。
“到底為何？”朱翊鈞追問。
“是常洛近些日子看了一本小說。”
“哦？”談起看小說，朱翊鈞就不困了，明朝的娛樂生活還蠻少的，縱使這大明朝的皇帝也玩不著電子游戲。
窩在宮里無聊，沒少讓田義、陳矩給他搜羅民間小說。
“是《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朱常洛說的半真半假地給朱翊鈞講了杜十娘、李甲和孫富的愛恨糾葛。
講到杜十娘落難青樓難離去，朱翊鈞不免感傷；
講到李杜有情人終逃魔爪，朱翊鈞不由微笑；
在講到杜十娘被李甲負心拋棄，朱翊鈞雙拳緊握；
最后講到杜十娘沉寶跳江，朱翊鈞哀嘆良久。
朱常洛也驚了，這萬歷爺怎么還是個書迷。
“于是常洛就想見識下，這富春院中，是否真有杜十娘這般人物。”
“是否真有杜十娘這般人物？”朱翊鈞還沒出戲，忙問道。
“富春院真有位叫杜十娘的女子，但是否為書中人物，卻也難說。”
“哎。”朱翊鈞為杜十娘嘆息良久，突然拔出寶刀，一刀就砍在了書桌之上。
給朱常洛嚇了一跳。
只聽得朱翊鈞怒聲說道：
“人人都罵娼優誤國，但朕滿朝眾正。
能有杜十娘這等娼優剛烈者，又有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