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好大的雨啊。”

“咦，夫君，雨里面好像有東西。”

“是一條大魚落在了我們窗臺上，明天可以加個餐了。”

“等會，這條大魚身上還纏著東西呢？”

滄江河畔，住在三樓紅磚房的一戶人家還未熄滅燭火。

丈夫今日是下午班，一直到將近午夜才下班回來，妻子為他準備了食物。

兩人在窗前剛吃完飯，噼里啪啦看著外面的雨，正收拾了殘羹剩飯，準備去休息的時候。

二人看到窗臺上落了一條大魚，那條大魚上，還纏繞著一條紅色的奇怪手鏈，上面還有未清理的淤泥。

六月二十二午夜，岐陰府三縣忽然下起了大雨，雨勢宛如傾盆而下，覆蓋了整座城市。

滄江兩岸還沒有睡覺的百姓第一時間察覺到了異樣，雨中還有其它物件。

作為一條橫貫了整個西大陸的巨型河流，滄江最寬處是在西海的出海口，南北兩岸最寬有十多公里。

岐陰縣的滄江段相對較窄一些，最窄處就是滄江大橋的位置，大概是1.3公里，到冬季枯水季節，水流下降，露出大片河灘，也有五六百米寬度。

此刻波瀾壯闊的滄江之上，生成了無數漩渦，江面上出現了大量的水龍卷。明明是夏季滄江的豐水期，江面居然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

滄江南岸的江畔西路，江岸被鐵欄桿圈起來，瓢潑大雨讓整個城市淹沒在雨水里，原本紅磚鋪成的道路上已經變成了波濤洶涌的河流。

陳執禮站在雨中，腳踝已經被水流淹沒。旁邊的下水道井蓋不堪重負，上面的入水口打著旋兒，孔口堆滿了亂七八糟的垃圾雜物。

貪婪魔主的位置是在右側巷口，此刻祂被灰霧籠罩，臉色在黑夜當中看不清楚，唯有渾身瑟瑟發抖，暴露了祂的緊張心情。

“你也知道本源之力？”

陳執禮緩緩走過去，高達一米八的壯碩身軀加上虬結的肌肉，站在一米七不到的貪婪魔主面前，給予了祂極大的壓力。

初時貪婪魔主十分緊張，但當祂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正在瘋狂被抽取之后，忽然笑了起來，說道：“不用套我的話，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本源之力。”

“哦？”

陳執禮走到祂面前，活動了一下筋骨，然后猛地右手握拳，如炮彈出膛一樣，一拳打在了貪婪魔主的臉頰之上：“你怎么覺得我不知道？”

砰！

貪婪魔主倒飛出七八米，跌落在暗巷里，祂能夜視，陳執禮卻不能。

因為要到武夫四境才可以，四境全身筋膜皮骨血肉融為一體，演化出諸多奇異力量，如夜能視物，踏空而行，立于水面等等。

不過他卻能夠感覺得到這一拳打在貪婪魔主身上很爽，不知道魔神寄宿的分身會不會有疼痛感。

陳執禮只知道，在萬物躁動的大雨之中，無數噪音里，他聽到了一聲呻吟。

很微弱，卻又很真實。

“我不想損失這尊分身，因為分身死了，我的本體會受到不少傷害，何況分身的力量源自本體，被你這么吸下去，我的實力會嚴重下降。”

貪婪魔主能夠感受到分身在流鼻血，艱難抬起手臂擦了擦，不帶絲毫感情地說道：“所以我得告訴你，如果你再這么繼續吸下去，未來也許我們會變成同類在魔荒相遇。”

“那你倒是告訴我為什么呀。”

陳執禮飛起一腳踢在了祂的腦袋上，巨大的力道讓貪婪魔主的頭顱撞在了旁邊的房屋墻壁，腦袋和墻相撞，發出咚的清脆響聲。

“世間分陰陽善惡，我們邪魔是惡之所化，而本源就如同陰陽相間的混沌，所以本源之力會克制和吸收陰陽善惡二氣，你吸收了我的魔氣，如果導致你身體里混沌失衡，灰霧變成了黑霧的時候，就是你晉升魔主之時。”

貪婪魔主咳嗽了兩聲，噴出一口老血。

這個世界既不黑也不白，而是一道精致的灰。

不知道為什么，陳執禮的腦海里浮現出來的是這句話。

“既然有陰陽善惡，邪魔是惡之所化，那善之所化又是什么？”

陳執禮踩著他的腦袋問。

“那你得去找傳聞之中的天荒了，我們魔族自誕生意識開始，就從未見過善之所化，或許世間萬物誕生之初，剛開始是混沌難辨，但學壞容易學好難，惡念比善念更容易叢生，所以魔族興盛不絕，即便一時衰敗，也很快會死灰復燃。”

貪婪魔主艱難回答：“不過傳聞世間的終極答案都在天荒，儒圣據說就是找到了天荒，才振興了人族。”

“哦？是嗎？”

“當然，包括本源之力在內，這些你隨便找個儒家大宗師一問便知。”

“呵呵，我相信你，尊敬的魔主大人，不過我還有另外一件事想問問你，你現在落在了我的手里，我想你應該很樂意告訴我岐陰到底怎么回事，你的陰謀是什么？”

陳執禮蹲下身，面帶微笑，灰霧依舊在吸收祂身上的魔氣，導致貪婪魔主居然出現了跌境。

這個魔主分身從第六境，居然跌落到了第五境，甚至還在繼續往下跌。

“自然是浸染岐陰府。”

貪婪魔主沉聲道：“看到滄江的水龍卷了嗎？待會你還會看到熊山山崩，如果我是你，就立即找到山居送往圣廟。你以為岐陰府又非邊境城市，為什么要安置一件圣物？是為了鎮壓此地妖魔，滄江龍窟，熊山老妖，還有岐山諸多邪祟，沒了山居鎮壓，皆要動亂。”

“這么大動靜你就不怕監天鏡？”

陳執禮忍不住問。

貪婪魔主詫異道：“你這小子身懷本源之力，當是人族最頂尖的天縱之才，怎么連基本常識都不知道？監天鏡雖然能視察萬物，但監視整個圣荒你知道要多大的力量嗎？而且妖族又不會進攻圣荒，監天鏡是不會對妖力起反應的，只要我收斂魔氣，不露出真身，監天衛根本不會過來。”

人族跟妖族沒有敵對關系，他們共同的敵人就是邪魔。所以人族催動監天鏡，只會顯示魔氣而不會顯示妖氣。

妖氣當然也能顯露出來，但本身監視整個圣荒的力量就過于龐大，監察魔氣就非常消耗圣力，需要多名半圣常年累月換崗駐守，再催動監天鏡監察妖氣，就得再多一倍的半圣前來，徒耗人族力量。

因此監天鏡對妖氣是不會有任何反應的，畢竟無數年下來，圣荒大陸雖然也有妖物，可要么與人族和平相處，要么違背人族法律而被處死。

不像其它大陸那樣群妖亂舞，對人族普通百姓的生活也遠不如無時無刻在浸染圣荒大陸的魔氣威脅那么大。

陳執禮想起了武力臨死之前也要求他把山居放回圣廟，一時猶豫，其實這廝的話他是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想信，不過有些事情就是真真假假，心理博弈。

壞人的話當然得聽一半，萬一他就拿捏了你這種心理，說的是真話咋辦？

不聽，就把事情辦砸了。

思索片刻，陳執禮也沒慣著祂，上去就是邦邦兩拳，打得貪婪魔主臉頰都腫了起來，單手扼住他的喉嚨，將祂整個人提起，走出暗巷，往縣衙的方向而去。

這個時候他不能聽信貪婪魔主的話，得找人問問，張起孟，張萬鶴，或者州府的一些官員都行，最好是能夠聯絡到圣城。

抓住貪婪魔主的一個分身，怎么樣應該也算是大功一件了吧，換回自己的父親應該綽綽有余。

從巷子里出來，陳執禮看到整個世界都變了。

天空不斷地下著金銀珠寶雨，家家戶戶的燭火點燃，人們瘋狂呼喊著，尖叫著，跑進雨里開始大量爭搶寶物。

每個人的臉上露出一股貪婪的表情。

貪婪魔主雖然被揍得鼻青臉腫，但此刻卻是滿臉愉悅，感受到世人的貪婪之后，臉上充滿了享受。

“嗡！”

天地間出現了一道琴音。

遠處鐘樓上，盤膝坐著一個少女，腿上放著一件印著鳳凰圖案的古琴，輕撫彈奏。

舒緩的音樂慢慢傳播出去，猶如音波蕩漾，喚醒人們的意識。

在她的上方，鐘樓樓頂，有一位少女在唱歌，還有一位在跳舞，音樂、歌聲、舞蹈，無形的力量在傳播出去。

但她們的力量還是太弱小，街頭巷尾，百姓們如喪失理智的魔人般從家里沖出去，紛紛爭搶寶物。

整座城市在這個時候沒有了秩序，沒有了法律，沒有了平衡，人們只剩下癲狂與貪婪。

“師兄，好多錢，好多錢。”

“你瘋了，別撿。”

“大哥，現在該怎么辦？人心貪婪了。”

“走，離開這個地方。”

“是虞京禮家歌舞樂三嬌，沒想到他們也在岐陰。”

“禮家三嬌都是三境，恐怕不能喚醒百姓真知，此事還得通知朝廷或者圣城。”

“奇怪，貪婪魔主現身岐陰，圣城怎么只派了一支監天衛過來？而且魔巢的事情結束后，他們就走了。”

“笨蛋，這不是貪婪魔主現身，是滄江忽然冒出大量的錢財引得百姓心中起了邪念。又不是魔主降臨，圣城怎么可能監察得到？”

“這錢，偷偷拿一點不會有事吧......”

“師弟，你已經起貪欲了，我記得你家挺有錢的，記住，堅守本心，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可明白？”

大街上不僅無數百姓蜂擁而出，也驚動了全城的各家流派。

九十三家分布整個圣荒大陸，但各家總部在圣城，主要分部則是在圣荒七國的國都，并且幾乎八成以上的高手都不在內陸。

要么在圣荒各天塹鎮守邊境，要么和人族七成以上的半圣一樣，都聚集在牧荒與妖魔邪祟正面對壘。

所以像岐陰府這樣的內陸城市，各派分部存留的高手極少，基本都是一二境，能有個三境都非常罕見，大部分都是像薛青一樣路過岐陰府，剛巧遇上了這次事件。

此刻街頭巷尾各家弟子也盡顯神通，禮家三嬌以音律、舞蹈、歌聲來喚醒百姓心智。

儒家有人大聲朗誦《儒子》《圣論》《天語》等圣籍來驅散魔氣。

道家蘊育自然之靈，雨水當中似乎有股別樣氣息。

法家則以律法制止，如虞京第二百三十七條，拾到的財物需要交還給施主，如找不到施主則交由官府處置，若是不履行則犯侵占罪。

基本上二境以上的各家各派弟子對于貪婪的抵抗力還是不錯，很少有人迷失自我。

之所以發生這樣的情況，主要是有兩個原因。

一是貪婪魔主被陳執禮抓住了。

如果祂在的話，以惡魔低語，令魔氣彌漫，增強全城百姓的貪欲，激發人的本性欲望。

岐陰府總人口三百多萬，城外住了一百多萬，三座縣城城內也有一百多萬。

這么多人口，恐怕在短時間內，能讓貪婪魔主的分身將擁有半圣的實力。足以遮掩天幕，將整個岐陰縣變為魔巢，躲開監天鏡的窺視。

二是窮文富武，財侶法地。

陳執禮家已經算非常不錯的家庭了，為了養他還把家底掏空。

九流十三家的各派弟子，除了有天賦以外，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家里得有錢供養。

人族歷史一萬年下來，半圣數量過千，亞圣也有兩位數，加上儒圣留下的經典古籍林林總總加起來怕是有幾千上萬本。

這還只是半圣以上的大人物留下的書籍。

其余大宗師、鉅子、道卿、武尊、太常、大理等九流十三家六境巔峰強者留下的地圣人言論的注釋、講解、感悟、自己思想等等不計其數。

買書，妖獸血肉，天材地寶，武器裝備，還有學習上古語、中古語，各國方言、妖魔語，領悟古人研究天地規則的方式等等，哪一項都要花錢，而且耗費不菲。

各教派只有資質最優秀者才會培養，普通弟子想上進，就不得不用自己的錢來填補空缺。

所以大部分教派子弟其實都是有錢人，窮人就跟岐陰府九成九以上的三百多萬百姓一樣，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在工廠打工養活自己就已經不容易，再有天賦也只能被埋沒。

正是這兩個原因，導致大部分各教派弟子完全沒有受到引誘，基本都在竭力用著自己的辦法勸阻百姓，希望他們能夠不要被貪欲迷失了雙眼。

可惜的是杯水車薪，越來越多的百姓聽到動靜，在發現天降珍稀之后，紛紛從屋子里跑出來爭搶錢財。

見到此情此景，貪婪魔主用低沉的聲音輕聲說道：“你看，世人的欲望就是這樣簡單純粹，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與其幸苦，不如沉淪其中，永享極樂。”

陳執禮不為所動，因為他其實發現自己并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之前就注意到過，魔氣能夠引發人心中的欲望，但魔氣靠近他身邊，往往會被灰霧吸走，所以理智不會消散。

恐怕就算撿一些東西，哪怕心里有這種欲望，貪婪魔主也奈何不了他。

陳執禮從江畔西路一直走到江畔東路，身邊的人越來越多，爭搶錢財的人也越來越多。

天空暴雨完全阻擋不了人們對財富的貪念，人們尖叫著，癡狂著，整條道路上已經變成了人山人海，甚至有人攀在河邊欄桿上，翹首盼望著金銀落進懷。

唯獨陳執禮一步步行進，眼睛里沒有一絲對財寶的貪欲。

人潮如海，孤勇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