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來的不巧?”宮枳笑問,但絲毫沒有打斷別人說話的愧疚感。
幾人沉默了一會,伯朗率先開口對宮枳輕聲說道:“我去看看秦陌,剛剛聽說他似乎與家族起了一些小糾紛。”
“發生什么事了?”宮枳關切的問道。
“好像是家族為他安排了一位未婚妻,但是他并不是很滿意。”伯朗露出一副無奈的表情,“你知道的,他一向很挑剔,也很討厭沒有關系的人安排他的生活。”
葉·沒有關系的人·敏頓時臉色不太好看。
“那你先去吧。”宮枳松開了他的手臂,“好好陪他說說話。”
伯朗這下看向了葉彩和葉敏兩人,行了一個紳士禮,說道:“失陪了。”
待伯朗走遠后,葉敏這才從不悅中緩緩回過神來。宮枳忍著笑意,對葉敏很不好意思的說道:“真是抱歉。”然后在葉敏看不見的地方,朝葉彩擠了擠眼睛。
葉彩差點沒有忍住,在葉敏身后忍笑忍得嘴角發顫。
宮枳端正好儀態,禮貌的看向葉敏:“顧夫人剛剛似乎有什么話想對葉彩說,需要我回避嗎?”
葉敏蠕了蠕嘴唇,然后說道:“我其實沒有什么事情,就是想看看葉彩和葉穹他們,既然宮小姐找葉彩有事,那我就不打擾了。”
聞言,宮枳點點頭說道:“那顧夫人慢走。”
葉彩忍著笑對葉敏說道:“姑姑慢走。”
看著葉敏的背影融入那個觥籌交錯的世界,兩個女孩這才笑出聲來。小枳挑了一份綴有香芒果肉的小蛋糕,然后遞到葉彩面前:“拉爾島的香芒是整個東亞最好的,我想你應該會喜歡。”
葉彩接過來,問道:“那不知道我是否有這個榮幸與你一起品嘗?”
“樂意之至。”宮枳又端起一盤。
兩個女孩拿著蛋糕占據了角落的小餐桌,葉彩抿了一口奶油,對宮枳說道:“剛才多謝你了。”
宮枳托著下巴看向她:“這幾日你的心情一直不好,伯朗告訴了我很多關于秦家的事情,我也能猜到一些。”
“你真是帝都最聰明的女孩。”葉彩贊美道。
宮枳笑了一聲,然后將一塊香芒送入口中。
……
葉穹站在大門口,等了好一會,這才看見葉彩從里面走出來。
“哥哥!”葉彩看見他,走得急了一些,最后停在葉穹面前,“等很久了嗎?”
“沒有。”葉穹溫柔的笑笑,然后看見自家的車被開過來,上前替她拉開車門,“上車吧。”
“嗯嗯。”葉彩提起裙子鉆進了車里,葉穹也坐了進去,然后關上了門。
葉彩上了車之后就一直悶悶不樂的,葉穹本來在看著季度的報表,直到看完才忽然發現車里太安靜了,他收起報表,轉頭看向葉彩,只見她垂著頭,手指無意識的攪在一起,似乎有些沮喪。
“怎么了?”葉穹探了探她的額間,“是哪里不舒服嗎?”
“哥哥。”葉彩悶悶的說道,“我是不是真的太任性了?”
葉穹問道:“怎么突然這樣想?”
葉彩說道:“今天秦陌跟我說,我們這類人的一切,是不能由我們自己做主的,我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家族賦予我們的,我們也應當為家族奉獻。”
葉穹沉默了一會,他知道,秦陌說的是對的,連宮枳那樣備受家族寵愛的伯爵小姐都必須要為家族犧牲自己的婚姻,與洛蘭奇世家的公子綁定在一起,更何況他們。
但還是有一點不同的。
葉穹回過神來,看向一旁仍然垂著頭的妹妹:“葉彩,其實你不用擔心這些。”
“因為有我在。”
他靠回后座,看著窗外的景致說道:“爺爺當年離開的時候跟我說,只有我自己有足夠的資本,才能保護我想要保護的人,讓她肆無忌憚的去做她想做的事情,我努力的成長,也是為了你可以去做想做的一切,不被任何人威脅。”
“你從來都不是拖累,也不是麻煩,因為你在,我才不懼一切,你是支撐我的意義。”
“你不用擔心。”
……
“爸爸,哥哥怎么還沒到家啊。”葉彩仰頭看著那個成熟溫雅的男人,“我想哥哥了。”
“哥哥很快就回來了,阿彩別急,哥哥還給阿彩帶禮物了。”葉父笑瞇瞇的摸著她的頭,“今天是阿彩九歲的生日,哥哥特意趕回來呢。”
忽然,一個嫻雅美麗的女人急匆匆的走了過來,附在葉父耳邊說了幾句話,葉彩看見葉父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
“爸爸,媽媽。”葉彩忽然有些害怕。
女人回過神來,似乎才發現她在這里,臉上連忙染上笑意,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臉:“阿彩,爸爸媽媽需要出去一趟,你在家里面等我們回來好不好?”
葉彩拽住她的手:“媽媽你要去哪?”
“媽媽和爸爸去接哥哥回家。”女人抱了抱她,“你在家等著我們好不好?”
葉彩點點頭:“好。”
……
“內臟大面積破碎,患者失去生命體征。”
“爸爸!媽媽!”葉彩哭著大喊,她站在病房外面,面前是蓋著白布的父親和母親,身后是重傷不醒的哥哥。
“我不要過生日了,我不要過生日了,你們回來好不好。”她抱著膝蓋縮在門角,哭得凄慘。
“是你害死了他們。”一個聲音忽然在她耳邊響起。
葉彩猛的抬起頭,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
一面鏡子出現在她面前,里面是二十多歲的她,額間印著一個扭曲詭異的圖案,白凈的臉上染滿了黑斑,一雙眼空洞而又無神。
隨機,鏡子里面的她消失,變成了一張怪物的臉,六只眼睛無止境的流著黃色的膿液,皮膚隆起大大小小的鼓包,里面似乎有爬蟲在蠕動,長而銳利的尖牙滴落著口水,似乎還散發著惡臭。
她猛的往后退一步。
“你就是最大的詛咒。”
一個古老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鼓槌,一下一下的擊在她的心口,腦子像要被撕碎一般,痛不欲生。
“不!”
她猝然睜開了眼,世界先是失聲,隨即她如同溺水的人兒,猛的呼吸,感官漸漸恢復正常,她雙腳向后跪坐在臥室的小沙發上,“塔羅之霧”散落在柔軟的絲綢睡衣和地毯上,她竟然在沙發上睡著了。
不僅睡著了,還夢到了以前的事。
她舒緩了一下被壓麻的雙腿,然后將散落的塔羅牌一張張撿起來收好,最后走到落地窗邊,將窗簾拉開,抬頭看外面的星空。
白日的歡笑與活潑在此刻褪去,與黑夜一同陷入沉寂。
“爸爸,媽媽。”她低聲呢喃,“你們總說我是希望,那那個夢,到底又算什么呢?”
商灼華站在夜色的樹林中,遠遠的看著那個女孩,手中的水晶球發出微弱的光芒,重復播放著那個夢境。
“命運之輪已經開始轉動,我們誰都逃離不了已經寫好軌跡。可惜,我看不見你的命運。”低沉的聲音散入夜色,好像從未響起過。
……
帝都,政府大樓。
一位束著低馬尾,化著精致淡妝的女士抱著兩個厚厚的灰色文件夾走在長長的走廊上,高跟鞋在木質地板上發出噠噠的聲音,她一邊走,一邊跟路過的同事打著招呼。
“嘿,喬麗!”一個長相普通的男子剛好從一個房間里走出來,見到她,驚喜的打了聲招呼。
那位被稱作喬麗的女士聞聲望去,眼中同樣流露出驚喜:“羅森!你回來了!怎么樣,工作順利嗎?”
羅森點點頭,笑道:“很順利。”
“那真是太好了。”喬麗開心道。
羅森撓了撓頭,然后才開口問道:“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去提尼餐廳共進晚餐怎么樣?我請客。”
喬麗笑道:“好啊,但是我現在得趕緊去給藺先生送工作報表,你知道的,他這個人對工作的要求一向很高。”
羅森表示理解:“那你快去吧,今天下班我在門口等你。”
“嗯,下班見。”喬麗對他露出一個笑容,然后加快腳步向走廊盡頭的辦公室走去。
來到大門前,喬麗沒有急著進去,而是先緩了緩有些急促的呼吸,再對著一旁的鏡子扯了扯有些亂的襯衣,別了別發毛的頭發,確認一絲不茍之后,這才抬起手敲了敲門。
“請進。”一個有點沙啞的聲音從里面響起。
喬麗推開門,里面的布置映入眼簾。
這是一個很寬敞的辦公室,貼著煙灰色的壁紙,左側放著一個六層的楠木書架,整整齊齊排滿了厚重的書籍。書架前方是一套黑色的皮質沙發,茶幾的角落擺放著一個水晶煙灰缸,中央是一套鑲金邊的茶具。正對門處擺放著一張檀木辦公桌,一位穿著西裝革履,戴著銀框眼鏡的男人端坐在皮椅上。
“藺先生,這是本月的的各工作事項總結和財政資料。”喬麗將文件夾放到他的桌上,“請您過目。”
“你遲到了一分鐘。”藺子伶說道。
喬麗垂頭,語氣略帶慌張:“對不起!我下次一定注意!”
藺子伶拿過其中一份文件,打開,抽出一份報表,打開,翻看:“在我這里,沒有下一次,再有一次,請你自覺離開。”
“是!我知道了。”喬麗趕緊應下,“感謝您的寬容。”
“這一組數據錯了。”藺子伶將文件扔到桌上,“下午兩點之前,將正確的數據給我報上來。”
“是。”喬麗連忙拿起文件退了出去,關上門,她來不及喘口氣,就得急急忙忙趕回去。
“不知道是誰這樣粗心。”她皺眉小聲抱怨了一句。
……
下午四時。
藺子伶合上資料,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偌大的辦公室里,他的身影顯得十分孤單。
其實,他摘下眼鏡之后的樣子反而更偏溫潤,像他逝去的母親,只是因為常年的不茍言笑,讓他的身上帶上了一分生人勿近的氣息,讓人不敢靠近,不過也沒關系,反正他也不喜歡別人靠近他,最好一個也沒有。
幾分鐘后,他重新戴回眼鏡,然后抬手按了按桌角上的鈴鐺,不到一分鐘,一個穿著西裝的俊秀男子走了進來。
“先生。”傅川向他彎了彎腰。
藺子伶站起來,一邊朝門口走一邊吩咐道:“明天中午,將那個毒瘤給清理了。”
“是。”傅川說道,“替換他的人我已經找好了,他對將要接手的事務非常清楚,不會對工作的運轉造成任何影響。”
“好。”藺子伶打開門離開辦公室。
“藺先生。”
“藺先生。”
一聲聲問候聲在她走過時響起,藺子伶看也沒看,周圍的人也不覺得如何,反而認為這樣才是最正常的。政府大樓外,早已有一輛黑色汽車等在那里,司機將后門拉開,等藺子伶坐好后,才回到駕駛座。
車子開出政府區后,來到了帝都最為繁榮的主干大街上,藺子伶無聊的看著窗外,忽然,一個角落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里安著一個五色的大帳篷,似乎是新來的,他每日從這里經過都沒有見過,帳篷的前面擺著一個告示牌,上面寫著“彩虹馬戲團”五個大字。
歡快的笑聲和此起彼伏的掌聲從敞開的帳篷里傳出來。門口也有一個小舞臺,一個像猴子一樣瘦弱,涂著滑稽油彩的小丑,頂著一頭五彩繽紛亂七八糟的頭發,踩著笨重的獨輪車在一根離地幾米高的細鋼絲上移動。那個畫出來的彎彎上揚的嘴角,笑得十分開心。舞臺下方,圍著一排穿著舊麻衣的小孩和很多皮膚粗糙的大人,他們歡樂的笑著,時不時拍手叫好。
那是馬戲團招攬生意的小丑,周圍的那些是貧民,當然,他們并不算真正的貧民,起碼他們還有一套衣服可以換,有兩頓飽飯可以吃,而帳篷里面,則是一些中產階級的男士和女士。
藺子伶扭頭看向另一邊,那里的墻角,躲著幾個穿的破破爛爛的小孩,隔著人群和路上的汽車馬車望過來,但又害怕被巡警發現趕走,只能探頭探腦。
“停車。”藺子伶說道。
司機聞言,將車靠邊停了下來,偏頭詢問道:“先生,有什么事嗎?”
“你去梅花十字街等我。”藺子伶簡單吩咐道然后開門下車。
沒了車身的阻礙,笑聲更加清晰,他走到一個買香腸的小販面前,熾熱的火焰烘烤著竹簽上串著的肉腸,烤出的油脂一滴滴滴落到火中,發出滋滋的聲響。肉類食品烘烤后的獨特香味在空氣中蔓延,惹得不少人喉結滾動,盡管這不算是太好的肉。
“先生,請問您需要些什么?”頭發稀疏的小販問道。
藺子伶拿出一張鈔票,然后說道:“對面的街角有一群乞兒。”
那小販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咧得很大,他急忙忙接過鈔票笑道:“明白!明白!您是一位真正慷慨,熱心又善良的紳士!”
藺子伶轉身離開。
舞臺上,那小丑將手中的球用力往上一拋,兩只腳用力一彎一蹬,身子一轉,在細鋼絲上完成了一個漂亮的轉身,贏得了一眾歡呼,接著,她抬起雙手,接住了那幾個從高空落下來的小球。
“好!好!”
人們熱情的歡呼將幾枚臟兮兮的一分錢硬幣往舞臺上扔。
藺子伶站在人群外看著,忽然就想到了小時候照顧他的女傭人,一位低學歷,慈祥的老婦人。
小時候,他更多是呆在她的身邊,他的父親,一位上議員,他的母親,一位身份高貴的貴族小姐,藺家如今的女主人,也是已經逝去的女主人,因為各種原因,他與他們之間的感情并不深,反而與那個老婦人更像母子。
可惜他十五歲的時候,那個老婦人死在了一場意外的火災中,等他趕到時,只剩下了一片廢墟。而那場大火,針對的目標明明不是她。
從那以后,他失去了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也是從那時起,他喜歡上了小丑,因為從前,他不開心的時候,那個老婦人就會扮成小丑哄他高興。
是的,藺子伶,現任執政黨的上議員,心里唯一的軟肋,不是家人,而是那位已經故去十多年的老婦人,他心中唯一的親人。
他有的時候自己都會覺得好笑,血肉相連的至親如同陌路人,反而是毫無干系的女傭更像母親。感情這種東西,很難說準。
咚,咚,咚。
一個藍色的小球落到他的面前,喚回了他的神智,他抬頭看去,原來是臺上的小丑表演完畢,手中的小球被他拋了出來,鮮花和彩帶四處飄落。小丑從臺上跳入人群中,把懷里的波斯菊分給那些孩子們,金黃色的花朵充滿生機,映得油彩畫出的笑臉都更加真實。
藺子伶把球撿了起來,然后打開,將一枚一元的銀幣放入小球里,再將小球合上,放到了角落的一個小框中。
……
馬戲團的周圍有一排聯排房,是他們暫時居住的地方,其中一個幽暗的小房間,布置十分簡陋,只有不到兩平米的大小,堪堪能放下一張小的破木板床,墻壁斑駁,甚至連油燈都沒有。不過小床被打理得整整齊齊,角落里也沒有一點灰塵,雖染不算舒適,但十分干凈整潔。
床角,一位臉色蒼白的女孩縮在那里,她瘦的很猴子一樣,頭發也枯黃不已,她裹著一床破被子,墻壁上的一個破洞涌入陽光,照在她精致得像天使一樣的臉上。
她捧著一顆藍色的小球,倒了倒手,然后小心翼翼的打開,一枚一元的銀幣,在黑暗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