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祈，小祈？”

清脆的聲音在白祈的耳邊炸開，白祈先是一愣，最后猛的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座歐式的小樓、翠綠的樹、碧藍的天、還有，眼前穿著米色針織長裙，扎著側邊麻花辮的女孩。

“梓琳？”白祈輕輕喊出這個名字，心里驀然涌起一股濃烈的悲傷，好像是失而復得的脆弱，又好像是對虛幻的嘲笑，她好像忘記了什么，又好像記起了什么。

“你怎么了？”柳梓琳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走著走著突然發呆了？”

白祈腦子里出現一瞬間的空白：“我，我沒事。”

柳梓琳輕輕的嘆了口氣：“那我們快走吧，今天可是一個很重要的日子，他們應該都在等我們了。”

“什么重要的日子？還有他們是誰？”白祈陷入一片茫然。

柳梓琳拉著她的手一邊快走一邊笑道：“今天是程野的生日啊！”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她的臉上帶上了一絲羞澀。

“程野？”聽到這個名字，白祈心底忽然燃起一股無名的怒火，可還沒等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聽見柳梓琳說道：“我們到了。”

白祈向前看去，周圍的景色忽然又變了，是一個月亮門的花廳，花廳裝點了許多的氣球和絲帶，空氣中飄蕩著奶油的香氣，花廳里面有很多的人，女孩穿著和她們身上一樣的長裙，這是屬于她們的校服，而男生身上，穿著帥氣精致的西裝。

“阿彩，小枳……”柳梓琳拉著她，跟一個又一個同學打招呼，最后，他們停在了花廳中央，一個男孩的身邊。

“程野，生日快樂。”柳梓琳微微垂著眼，不好意思的說出這句話。

白祈看向對面的男孩，他的臉上帶著紳士又禮貌的笑容，看起來有涵養極了。

“謝謝你們，梓琳，白祈。”程野向兩個人微微欠身。

待再抬起頭時，男孩的唇角微微勾起，剎那間，花廳里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自己原本的動作，他們統一的轉過頭看向這邊，嘴角微微勾起，眼里閃出金光，仿佛看見獵物的野獸，銳利而又危險。

巨大的恐懼驀地將她淹沒，幾乎是下意識，她拉緊柳梓琳的手就往外面跑。

跑，再跑快一點，離開那里，離開！！！

可是，她的手指突然松開了，她緊緊握住的人突然消失了，她心猝然一空，猛地回頭望去，她看了花廳里，那束照亮了她心底的光正赤裸的躺在地上，被一群人踐踏，侮辱，侵犯，他們敲碎她的骨頭，砸爛她的肌肉，抽出她的器官，為她的慘叫和哭泣歡呼，為得到她的淚水和血肉而自豪，以鞭打和踐踏為榮耀，以她消逝的生命為世間最美的畫。

她想回去將她救出來，可還沒有走出一步，眼前的畫面再次變換，她走到了女孩的面前，而她的手沾滿鮮血，握著一把鑲滿寶石和黃金的血刃，此刻，她親手將刀捅向她的腹間。

而那個女孩，用一雙充滿怨恨的眼睛看著她，問她，你為什么不救我？

你為什么不救我？！！！

鮮血從她的身體里流出來，最后變成鮮紅的潮水，向她涌來，血海將她淹沒。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她掙扎著想要離開海面，可那些人的手卻將她一次又一次的拉入海底，直到最后，她終于脫力。

她向后仰去，先是嘴巴，再是耳朵，眼睛，鼻子，最后，是那妄圖抓住一點光的指尖。

“不是的……”

漫天血色中，一道白色的影子悄然出現，擁住了她。

白祈疲憊低眨了眨眼，嘴巴一張一合，吐出兩個苦澀的音節：“媽媽……”

恍惚間，她看見了一個美麗卻憔悴的貴夫人，她拿著一把象牙梳子，輕而溫柔地為身前的小女孩梳著頭發。

“小祈，媽媽希望，有一天你可以離開這里，過你自己喜歡的生活。”

可突然，她臉上的笑消失了，她崩潰又無助的撕扯著一切，嘶啞發泄。

“憑什么你可以走！憑什么你能夠離開！不，我不許！我不允許！你要跟我一起死在這里！和我一起爛在這里！”

白祈麻木而習慣的看著她摔砸一切，最后又痛苦的抱緊遍體鱗傷的自己，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小祈，對不起，媽媽錯了，媽媽只是壓力太大，媽媽不是故意傷害你的。”

白祈睜著空洞的眸子，抬起手，機械的一遍又一遍地輕撫她的后背，安撫著眼前崩潰無助的婦人。

她看著被玻璃分割成一片又一片的漆黑夜空，仿佛深淵般，沒有盡頭，無邊無際，一縷光都透不進來，孤寂，窒息。

“怎么會呢？你怎么會是多余的人呢？”忽然，少女清亮開朗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她猛的回過頭，剎那間，黎明照亮了無盡的黑暗。

柳梓琳站在她的面前，溫柔又堅定的抱住了她。

“小祈，你知道嗎，其實你看見的星光，來自于過去的星星，它們有的或許已經死去，但依然在天空閃爍著微弱的光，就像我一樣，無論過去還是未來，我都會永遠陪著你，我需要你，你永遠都不是多余的人。”

……

晨霧在青翠欲滴的草間凝成露水，輕輕滴落，一點一點浸透女孩黑色的長裙，白祈靠在冰冷堅硬的墓碑上，直到天邊太陽慢慢升起，才幽幽從夢里醒過來。

她慢慢坐直身子，等到凍得有些僵硬的身體稍稍緩過來，才慢慢的轉過身，看向墓碑上的照片，手里的白玫瑰已經蔫了下去，但她依舊鄭重的放在墓碑前。

“梓琳，你曾經對我說過，我看見的星光，來自于過去的星星，它們有的或許已經死去，但依然在天空閃爍著微弱的光，就像你陪著我一樣。”白祈輕輕的說道，“可我還想說，不僅僅是像你陪著我，還像……我愛你一樣，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只要你抬起頭，我就一直在，而從今往后的每一天，都是現在。”

“你放心，那些人，我都不會放過，我會讓他們也經歷你經歷過的痛苦。這里好冷，但你放心，你不會在這里睡太久的，我會讓你醒過來，重新回到陽光下。”

……

皇后區的藺家別墅。

季恬雪站在全身鏡前，安靜的等著女仆為自己換上運用蕾絲設計的收腰長裙，戴上保暖的白狐披肩。

她頭有些疼，似乎又遺忘了什么，她抬起頭看向鏡子，忽然覺得，鏡子里面的自己好像變得有些陌生，好像染著一股邪氣。

“小姐，收拾好了。”女仆后退一步，恭敬的垂下頭。

“謝謝。”季恬雪輕輕道謝，然后轉身走出臥室，來到了套房的客廳。

客廳沙發上，西裝革履的斯文男人半靠在沙發后背上，指尖一下一下地敲打著腕間的水晶表盤，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先生。”季恬雪有些局促的喊了喊面前的男人。

“換好了？”藺子伶抬起冷冽的眸子，站起身，“那走吧。”

“先生，真的要去嗎？”季恬雪猶豫了。

藺子伶說道：“你心軟了？”

“我，我……”季恬雪輕咬下唇，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藺子伶說道：“這是你那天告訴我的，你想親手殺了那個人。”

季恬雪一怔，眼神里涌上了茫然：“我？”

看她呆傻的樣子，藺子伶的臉上涌上一絲不耐。

他確實喜歡這個女孩的臉，于是在她提出想要跟隨他的時候，他答應了，可他并不喜歡她唯唯諾諾的呆傻模樣。

季恬雪想要遺忘的記憶中找出這一記憶，卻始終無法想起。

“你說過的。”

一個聲音在她心底乍然響起。

“去吧，去為你自己報仇。”

“去感受憤怒和殺戮，去成就你的詩歌。”

她緩緩抬起眸子，兀的，她嘴角勾起一抹妖媚的笑：“是的先生，是我說的。”她走上前，挽住了男人的臂彎。

馬戲團的大門敞開，迎接屬于他們的客人。紅色的地毯遮住了畜牲流下的惡臭鮮血，枯瘦的女孩披上了昂貴的狐裘。小丑握住冰冷的雪刃，將鋒利的銳器刺入獵人的心肺。旋轉攪拌，皮囊包裹肉漿在胸腔搖晃，如里拉走出的圣歌一般美妙，這是屬于魔鬼的頌歌。

季恬雪看著馬戲團的團長在她手下苦苦掙扎，心底涌起難以言喻的快意，就像從前看著一個又一個人死去那樣。

我將肉體出賣給惡魔，讓祂們替我毀滅這糟糕的一切，而我選擇沉睡與遺忘，請你永遠不要喚醒我，讓我永遠做那個干凈美好的女孩。

……

葉家別墅。

葉穹出門之后，葉彩稱自己今天感覺有些身體不適，想要休息，于是吩咐有薇不要讓任何人進入房間。

關上房門后，葉彩從靈質里召喚出二十二張大阿爾卡納牌，很多牌以她現在都的力量并沒有辦法啟動，她一張一張的看過去，最后靈性直覺一觸，滑動牌面的手指停了下來。

她看向牌面，只見畫上是一個漆黑的山洞，一個穿著灰色斗篷的老人佝僂著身子，提著一盞古舊且生滿銹跡的鐵制油燈。

“隱者。”她輕輕吐出牌面上的北歐語。

以她為中心，周圍忽然刮起了一陣小小的風，但很快又消失不見。

葉彩眼前一亮，她有些急促的放下手里的一疊塔羅牌，然后雙手捏住隱者牌，合上眼睛，沉入那片充滿墨藍光球的世界，然后想象自己一點一點撬動那些墨藍色的光球，將它們容納進自己的靈質之中，一個陌生的單詞在她腦海中成形，她運用靈質的力量念出了那串古怪的發音。

“隱者！”

隨著聲音出來，她猛然睜開了眼睛，周圍的空氣仿佛靜止，耳邊失去了所有點聲音，然后沉入了無聲的孤寂之中，牌中的老人漸漸在她面前浮現，睜開了斗篷底下那雙灰色渾濁的眼睛，他手里的油燈燃起了幽幽的藍光，下意識的，葉彩向他走近，老人化作一個沒有實質的影子，向她倒去，葉彩微微向前傾，一陣刺骨的冰冷將她包裹起來，變成了一件灰色的斗篷，將她覆蓋在底下，她垂下頭，發現自己的手里提著一盞燃著藍色火焰的油燈。

她驚喜的看向房間里的全身鏡，卻發現里面照不出她的身影，她提著油燈慢慢向鏡子靠近，幽藍的燈火照亮鏡子的那一刻，明亮的鏡面忽然變得幽暗起來，藍光直射入內，延伸出一道黑色的圓形的凹凸不平的走廊，如深淵般不見底。

看著那條走廊，葉彩抬起手，想要試一試能不能進入，指尖撫上鏡面的那一刻，堅硬的玻璃面蕩開一圈圈波紋，她驚訝了張了張嘴，按耐住心底的激動，接著她一鼓作氣，閉著眼撞向了鏡面。

沒什么特別的感覺，只是耳邊閃過一陣嗡鳴，等她站穩睜開眼時，眼前是那條凹凸不平的走廊，她驚喜的回過頭，只見是那面玻璃，玻璃的外面，是她溫暖舒適的房間，她進入了鏡子里面！

小小的成功讓她心底越發雀躍，于是她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她轉身看向走廊的深處，漆黑一片，深不見底，她深吸了一口氣，提著生銹的油燈向里走去。

越往里走，周身的溫度就越低，那并不是人體表面感知的冷暖，而是一種存在于靈魂的陰冷，在骨髓中交織穿梭，葉彩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越走越覺得思緒滯澀，呼吸滯澀，但并不難受，反而有一種脫離淤泥的自在。

“奇怪，感覺燈好像暗了一些。”她恍惚的嘟囔道。

時間的流逝在這里好似已經消失了，她漸漸感到有些困倦，眼皮沉重的耷拉了下去，灰色的披風慢慢黏在了她的皮膚上，漸漸融為一體，她的身影逐漸被斗篷吞沒，亮起一雙灰色的眼睛，在她手里的煤油燈即將熄滅的最后一秒，她聽見了一個儒雅又威嚴的聲音。

“葉彩！”

沒有盡頭的走廊突然抖動起來，她的眼前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白光，隨即一股吸力包裹住她，將她用力的向前拉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害怕的大叫起來，耳邊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接著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好痛！”她抬手揉搓了搓摔疼的地方，等眼前摔出來的星星散去后，葉彩對上了一雙蔚藍神秘的眼眸。

“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