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墻，琉璃瓦，雕梁畫棟小軒窗，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宮墻深深不知幾許，有些人邁步其中，就被高聳的紅墻困住，終其一生也沒能出來。

李醒春身穿錦衣綢緞，流光暗紋華貴非凡塵可見，烏發配金玉冠似明月朧云霧，他溫柔又強硬的牽著巫山的手，唇角從始至終都含著溫潤的笑。

巫山披著狐裘披風，呼出的氣在寒氣中凝成白霧，她突然在一處轉角停下，只見朱紅墻下有一病殃殃的柳樹。

這株柳顯然是新栽的，光禿禿的一根主干，它要熬過寒冬，來年春天才能等來抽枝發芽。

宮女道師傅說這柳樹估計活不了了，正準備過幾日挖了呢。

巫山伸手摸了摸光滑的樹皮，心下憐憫，一縷精純的靈力通過蔥白的指尖傳輸過去。

“歷了今冬，明春更盛。”她彎起唇，輕輕說。

小樹細弱的枝條微不可查的搖了搖。

李醒春臉上的溫和幾乎碎裂，他咬牙切齒盯在柳樹上，嫉妒溢滿心臟。

“不過一枝普通的柳罷了，我給眠兒種更好的，我親手種給你，你不要管它了。”李醒春固執的拉著巫山要走，沉默后掀起潤薄的唇瓣道。

“等會見了父皇，眠兒不必害怕，你什么都不用說，萬事有我在。”

他并沒有和溟川正面對上過，但也對他的蠱術略知一二，父皇被溟川迷惑誰的話也聽不進去，李醒春不愿巫山進宮，可皇帝的召令不得不聽。

太子殿下抿了抿嘴唇，接著說：“如果實在怕，也可躲在我身后，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眠兒。”

巫山默然，手指在他寬厚溫暖的手心輕輕勾了兩下：“嗯。”

其實她心里很想笑。

他是太子，也只是太子而已。

李醒春和巫山一前一后進了隱秘的宮殿，這是老皇帝特意建來煉制長生不老藥的地方，陰暗潮濕，不透一絲光線，只有昏黃的燭光引著路。

待進了一個房間，撲面而來一股濕熱的氣流。巫山微微皺眉，就看到一個人影背對著他們趴伏在銅鏡前，身子輕輕抖動。

“兒臣拜見父皇。”

“千聲啊，你來了。”一道年輕的陌生的聲音從那個人口中發出來。

李醒春眉心重重一跳。

“父皇？”

那人緩緩爬起來，轉過身，露出一張年輕緊致的臉，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的模樣。

他笑呵呵的，表情慈愛得老態和青春的面容有種詭異的割裂感：“千聲，連父皇都認不出了？”

這是……皇帝？巫山不敢置信。

當今大皇子都已四十有一，皇帝怎么可能還是二十多歲的青年！

她猛的看向李醒春，卻發現他的震驚不比自己少。

皇帝將他們的神色盡收眼底，對新來的丹師更加滿意了。

“千聲來，來朕旁邊，這位就是無眠姑娘吧，也過來坐下吧。”皇帝習慣性的捋了捋下巴的胡子，摸了個空才笑著收回手，對李醒春說：“你是朕最疼愛的孩子，朕死后本應由你繼承大統，但是……”

他哈哈大笑起來：“千聲啊，你也看到了，如今朕已經得到了長生不死藥！”

李醒春默默靜立，身若雪松。

“在溟川仙師的幫助下，朕已經恢復了聲音和容貌，可是這還不是真正的長生不老。”

“因為藥方還缺最后一味藥，只差這一個藥引，朕就可以實現真正的長生不老。”皇帝詭異貪婪的目光突然落在巫山身上。

李醒春頭低著遮掩神色，語氣恭謹：“父皇請說。”

皇帝迷醉的撫摸自己的臉，他又想照鏡子了，只有時時刻刻看著自己的臉還是年輕的他才安心。

“朕要這個女人的心和肝，要讓她活著的時候生生剜出來才是最好的。”他陰毒的吐出話語：“千聲，朕的好兒子，你愿意為朕效勞嗎？”

巫山低眉斂目，仿佛什么也沒聽到。

李醒春聲音一如既往的潤和如春風化雨：“父皇，您真的要這樣嗎？”

“你身為朕最疼愛的兒子，享受了這么多年朕賜給你的榮華富貴，如今朕不過是要一個女人的心肝而已，難道你還不愿意嗎？”皇帝冷下臉。

李醒春低著頭輕輕嘆了口氣：“父皇，您年紀大了。”

皇帝氣急，氣的指著他鼻子的手指都在抖：“胡說，朕長生不老！你這個逆子，朕沒你這個兒子！”

貌美如月華的青年悲憫的看著惱羞成怒的皇帝，視線逐漸冷卻，比二月雪還要涼：“父皇，你真的老了，都開始說胡話了。”

他慢慢走過去，輕輕笑：“還是讓兒子替您看一看吧。”

老皇帝驚慌的坐倒在地，寬大復雜的衣袍阻礙行動，不停揮舞雙手：“別過來！滾，給朕滾！你不是朕的兒子，你滾！”

李醒春抿唇一笑，如一陣風吹開天上的云彩，讓這陰暗濕熱的宮殿內都煥發生機，明月破云般粲然。

他修長的手指附上老皇帝的脖子，一點一點收緊，手背上青筋慢慢浮現，如同陰霾中隱約透露的山脈。

“你這個……逆……子……”

老皇帝最后踢了一下腿，陡然泄力，眼睛瞪得死死的，不甘心又怨毒的盯著他疼愛了一生的兒子。

李醒春平靜的直起身，動作帶著絲絲緊張。

他方才，當著巫山的面，親手掐死了自己的生父。

他抿唇道：“生死本就是常事，眠兒，你不要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