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商議著,卻見方展眉興沖沖地走了進來,“這洪城還是真個不同,前面那利興鐘表店,有許多西洋玩藝兒,我剛問掌柜愿不愿在苑城開分店,被人家攆了出來,哈哈,”汪綺文心下一笑,“到底是個生意人,到哪里都忘不了根本。”
她上前,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面上略有歉意,方展眉聽罷,表情嚴肅起來,“自是這事情要緊,汪小姐安心與何兄去好了,我自會安排自己。”何亦東暗表贊許,三人簡單商議后,便一同出了四眼面店,臨行時,只聽得旁邊幾個年輕人的嘰喳之聲,“今傍晚的戲票,搶到了好不容易呢。”
聞得此言,汪綺文心下一動,想起一事,眼神略凝滯了一下,隨二人出去了。四眼胡同蜿蜿蜒蜒,魏府離此處不十分遠,至胡同口右轉,經過繁華的喜春街,便是了。
三人行至喜春街入口處,剛要分道揚鑣,卻被一陣喧鬧聲吸引了過去,只見前面是個戲院,門前吵吵嚷嚷的圍了幾層,汪綺文本不喜熱鬧,可這場面她似曾相識,便不由得走上前去,因個子矮小,也看不到里面發生了什么,便向旁邊的人打聽,“這位大爺,這是何事如此熱鬧。”
那人回頭看了一下,瞪大眼睛夸張的說道,“這位小哥,你是外來的吧,這么熱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秦先生今天要開兩場大戲,生旦雙絕啊,我們都在這里等票呢,估計排不到嘍。”
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汪綺文,“你這年紀,估計也不太懂戲,老頭我在這洪城活了大半輩子,秦先生這扮相,這唱功,這反串,也就是年輕時候的周家大公子方能追得上,想不到我臨老了,還能有這等眼福,”說罷,嘴巴嘖嘖了兩聲,眼里閃出無限的崇拜,毋庸置疑地是個戲癡了。
而這下里,汪綺文卻是如被雷轟了一般,眼前一陣恍惚,她知道,這位大爺口中的秦先生,又有這般技藝的,必是秦川無疑了,想著來洪城可能會遇見,卻不知是以這種方式。
這些日子,不是沒有惦記過他,但又仿佛一陣云煙,他們之間從未開始,也從無交流,為了各自所愿,自奔前程,但若說是否一點情愫全無,卻也很難說得清楚。只是短短半月,他居然在洪城聲名鵲起,這是她沒有預料到的,這就是當初他想要的吧。
想到這里,汪綺文呆了一下,退出人群,正要離開,抬眼卻見“蘇園大戲樓”幾個大紅字,龍飛鳳舞,而在那戲樓前,赫然掛著一幅半人高的大型彩絹,上印著男生女旦兩個精致的臉譜,男生俊眉修目,女旦神采精華,細看上去,競都為一人所扮,不是秦川卻是哪個?
又見那彩絹上印著,“人生只百年,且聽秦生吟”“一人飾兩角,名動響三城”“今日上映《草船借箭》,《龍鳳呈祥》”;后面又印著各種票價,汪綺文隱約還聽到,人群中有人在議論“我還是喜歡先生的反串,”“男裝好看,”“我都喜歡……”
這感覺,自己貌似也曾有過,在樂今霄她剛來的前幾月,也是這般受人追捧,不管怎樣,至少他在洪城站住了腳,總好過樂城的街頭賣藝不是。
汪綺文正想著,忽然被人群推著往前走,有人高喊著“秦先生,秦先生,”隨著人群分開,緩緩地開進一輛小老爺車,幾個兵走下來維持秩序,接著,一雙細巧的高跟鞋伸了出來,隨后探出來一個美人頭,不是秦川。
那些兵稱那美人為夫人,只見她身著玄綠色旗袍,外披乳白流蘇披肩,燙著現下正時髦的鴛鴦頭,櫻唇初啟,聲如黃鶯,
“各位久等了,為了晚上的演出,秦先生正在休息,大家稍安勿躁,買好票,就散去吧,不要再等了,以后每月都會安排這樣的節目,沒有票的可以再等等啊。謝謝,謝謝。”
她聲音不大,眾人卻聽得清晰,且聲音輕,卻似是又有不可違之感,眾人漸漸安靜下來,知道等不來秦先生,那今日看不上的,也就散了,此時,汪綺文方擠出人群來找方何二人。
方何二人亦立在不遠處,看這面,半晌也沒有汪綺文的人影,正暗自著急,誰知何亦東自幼練習槍法,眼神甚好,遠遠的亦看到了蘇園大戲樓處的宣傳畫,心下已然明了。
方展眉卻是一無所知,待見到汪綺文,卻還打趣,“汪小姐原也是愛戲捧角之人,可有喜歡的戲子?”一句話又無意刺痛了汪綺文,見汪綺文面色發白,似有不妥,方展眉識趣地閉了嘴,見她無事,便讓何汪二人先去魏府報信,他自去閑逛了。
見方展眉走遠了,何亦東方問道,“那可是他?”“恩”,“噢,……走吧。”見汪綺文又似有些神情模糊,何亦東上前扶住了她,
“你可需要休息一下,綺文?”汪綺文呆呆地看著何亦東,脫口而出,“需要。”二人便在街角邊找了塊略干凈遮蔭的椅子,坐了下來,何亦東心細的買了碗糖水遞給了她,汪綺文卻簌簌地落下淚來,何亦東一時不知如何安慰,便靜靜地坐著,從小汪綺文就是這樣,有些情緒,發泄出來也就好了。
過了一會兒,汪綺文果然覺情緒好些,把那和著淚的糖水喝個精光,何亦東一時哭笑不得,“汪大小姐,你這變臉太快了,適合,恩,川劇。”
汪綺文抖抖精神,“你以為我為他傷心,是嗎?我才沒那么傻,我只是想起來最近的經歷有點崎嶇,心內有點委屈而已,而他不過是個引子。”
“不是口是心非?”何亦東睥睨著眼睛,剛好一陣秋風吹過,樹上僅余的幾片落葉隨風起舞,落到了汪綺文肩膀,她輕輕的動了一下身,“‘萬綠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記得嗎,最初去樂今宵的時候,你告訴我的。走吧,還有正事要做。”
“恩,不過,不過剛才那個女子,有些似曾想識,”何亦東吞吞吐吐,“我以前來過魏府,看剛才車上那女子的形容,到有些像是魏舅母的模樣,”
“別胡說了,魏舅母什么身份,怎會幫個戲子張羅,去魏府吧,趁著我還心情好。帶路。”汪綺文一面說著,一面快步向前走,“姑奶奶,你走反了,哎喲,沒一個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