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電話叮鈴鈴地一直響個不停，賀閃閃忙著應付電視臺的人，陳萍忙著招呼客人，老金悶頭在后廚炒菜，再沒有多余的人充當接線員。
最后還是一個離柜臺最近的客人，實在不堪忍受電話鈴響的噪音，才過去接起了電話。
那位客人只是貼著聽筒聽了兩秒就掛斷了，然后扯著嗓子朝店外喊了句：“《大廠喉舌周報》打來的，說他們半小時之后到。”
店外正焦頭爛額的賀閃閃聞言，左手猛地一拍腦門，有種被架在火上BBQ的趕腳。
賀閃閃極力集中精神，認真凝視著對面女主持人的漂亮臉蛋，想分辨出對方所陳述內容的含義，無奈就是聽不進去，腦海中卻似有萬千蚊蠅蟲蛾在橫沖直撞、嗡鳴不止。
她身后似有一個無形的精神體，無比地期待著能驅散一切焦灼糾結、沖破她的身體，幻化為一只揮舞著翅膀自由飛翔的蝴蝶，抑或一只主動出擊兇猛叮人的蜜蜂，總之就是：她亟需打破眼下的窘境，將自己快速提升到一個可以自如應付一切場合的境界。
同一時空下，還有一人的境地也不好過。
人民飯莊的門口，一只由幾名小學生組成的抗議小分隊正在積極行動著。
小朋友人手舉著一塊彩色的木牌，木牌上寫著一些簡單的句子，比如“反對飲食工業化”“呼吁食品安全”“我們不要出賣自己的靈魂”等……
一旦有人靠近人民飯莊，小朋友就會邁著小短腿顛顛兒地跑過去，用招人憐惜的眼神抬頭望向那些大人，仿佛在祈求人們看清他們手里的牌子。
不遠處，有個人正半倚著人民飯莊的窗臺，一邊觀察默默觀察著孩子們的一舉一動，一邊不停地抽著煙。他腳下的煙蒂已經攢了一堆，橫七豎八地躺在水泥路面上，像一堆毫無顧忌的死尸。
這人正是郭子。
郭子其實不是司機，他的正職是廠辦小學的代課老師。郭子以前是韓誠在海州師專的師弟，也是韓誠名副其實的小跟班，因為仰慕韓誠的為人和才華，這么多年一直忠心追隨著韓誠。
郭子這人雖然沒太大本事，但架不住家里有錢，父母最早都是大廠職工，下崗后雙雙就地下海，承包了在大廠地底挖廢料的工程。
早年冶金廠還紅火的時候，產出的各類金屬不計其數，相應的廢水廢料也多。那時候都是粗放型經濟，不講究什么綠色環保，廢水廢料找塊空地就地掩埋就算完事。很多年以后，人們才知道，那些東西污染起來是會害死人的，廠里就找人刨出來自行處理。一開始人們都覺得這是個臟活累活，還掙不著錢，誰也不愿意干。直到有一次，有個人挖出一大塊稀有金屬廢料，根據新的提純加工技術，新得到的那些料賣出天價，一時間，承包廢料挖掘的差使就成了香餑餑。
郭子父母就是靠這個發家致富的。
但他們也知道這個事兒干不長久，不打算叫郭子接班，正好那年他稀里糊涂地考上了師專，畢業后父母就給他找關系辦進了廠辦小學，當了個代課教師，說是等過幾年有指標了就能轉正。
現在三年過去了，郭子依然沒有轉正，但忽悠幾個小孩兒幫他虛張聲勢還是沒問題的。
作為韓誠忠實的跟屁蟲，郭子對韓誠跟賀閃閃的事兒了如指掌。以前韓誠戀愛腦的時候，多寵賀閃閃都不為過，即便現在兩人是暫時分開了，但郭子一看韓誠又是幫賀閃閃寫文章登報的，又是三天兩頭往她店里跑，就估計那二人分不了。
于是今兒一大早，他就自主作張，糾集了一幫寒假來學校補課的孩子，又提供了幾塊破木板子，刷上彩漆，寫上標語，浩浩蕩蕩地就沖人民飯莊來了。
大概大人看孩子都是自帶濾鏡的，那些稚氣的臉龐在他們眼中格外純真無邪，是個人都抵御不了。
小孩子都攔在門口，指著它說它可惡了，你還好意思進去嗎？你這飯吃得能安心嗎？
很多人走到人民飯莊門口，一見這架勢，二話不說直接掉頭，或者拐個彎，沿街一直往南，直接進了閃閃的飯店。
不得不說，郭子這招挺損的，效果卻奇佳。
“黑心飯莊滾出大廠！”
“黑心飯莊滾出大廠！”
“黑心飯莊滾出大廠！”
……
屋外吵吵嚷嚷，循環播放的聲音此起彼伏傳入店內，影響的不僅是客人吃飯的心情，還有老板和店員的士氣。
此刻，看著店里稀稀拉拉的幾個散客，對比前兩日的盛況，江小樂始終不敢相信，怎么一夜之間客人就流失得干干凈凈了呢？
梁叔炒完為數不多的幾道菜，也在圍裙上搓著手出來了，金嫂子和燕子已經東倒西歪地趴在桌上打瞌睡，只有傅司椋依然不緊不慢地在做手沖咖啡，典型的店員比客人還多。
門外還有不絕于耳的示威聲，叫得江小樂鬧心死了。
“傅哥，都這樣了，你就一點都不生氣？”
主要是江小樂看傅司椋那樣，太悠閑自得了，好似完全沉浸在親手調制一杯咖啡的快意中，眼下冷清的生意和門外的吵鬧，都絲毫不入他的眼。
“生氣？生氣有用嗎？”傅司椋嗤然一笑，掀起一雙慵懶的眼皮，用亮而狡黠的眼睛看向江小樂，“人家不是說咱們是工業化快餐，不走心、缺靈魂嗎？咱就給他整點走心的……”
江小樂有種不祥的預感升上了心頭，他一臉茫然地問道：“哥，哥可你別嚇我啊……你不會是想到了什么陰招，打算搞什么不理智的報復行為吧……”
傅司椋這次大笑起來，直說：“咱是正經生意人，不干那些齷齪的勾當。”
“那，你要整啥走心的？”
傅司椋端起手邊那只琥珀色的玻璃咖啡杯，輕輕抿上一小口杯中的棕褐色液體，像是被醇厚悠長的炭燒香味迷得暈頭轉向，片刻后才說：“聽說對家老板很喜歡喝黑咖啡，也不知道我手里這一杯，能不能夠打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