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閃閃拿著遙控器，對準電視摁下去，屏幕中間頓時閃現了一道花灰閃電，鮮亮的畫面隨即消失，嘈雜的聲響戛然而止。

“誒，你這丫頭，正看得好好的呢，你咋給關了呢？”陳萍坐在小店的正中央，面對著電視屏幕，一看賀閃閃突然關了電視，當下就不干了，“這節目做得多好啊！人電視臺的同志這么幫著咱，花了多少心血幫咱吆喝，你倒好，自己都不支持到底，說關就關了……”

“媽，這電視臺偏向也太明顯了。之前他們采訪我的時候，讓我盡情說，敞開了說，說到了那頭也會讓他們把想說的話全說出來。我這才鉚足了勁踩著對方、抬高自己。可現在一看，電視臺壓根兒就沒給他們說話的機會啊，這太不公平了！”

“嘁——”陳萍覺得甚是好笑，她這輩子還沒見過這么實誠的，而且這人還是自己生出來的親閨女，“人家幫著你，你還不樂意了？只要是對咱飯店有利，你管他公不公平。”

“那不行，這是原則問題。”賀閃閃十分堅持，“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贏也贏得不安心，這種勝利，我不要也罷。”

陳萍頓覺無語，旁邊的所有客人也覺得不可理解，紛紛勸解賀閃閃，叫她不要糾結這些，只管盡全力干掉對家就完了。

但是賀閃閃不這么想，從小到大她都是一個很重視規則的人，她把原則底線看得高于一切。

即便是在末世，在那個被變種異獸瘋狂侵害的世界，她也堅持必須等到異獸聯盟的首腦組織公開對人類宣戰，才同意動用核彈襲擊異種老巢。正是因為此，賀閃閃在戰后接受國家頒獎時，始終飽受爭議，許多人認為，如果不是賀閃閃一直拖著不肯對變種異獸發動全面深入的無差別打擊，國家也不至于把戰線拉那么長，結束戰爭的時間點或許可以提前，傷亡戰士和無辜平民大概也能減少三分之一。

如今再度回看那段歷史，好像已經屬于非常久遠的年代了。

賀閃閃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冒出那種相似的感覺，就在這個和平的九零大廠里，就在她面對那位強勁的對手時，當她面臨這你死我活的殘酷競爭時。

正在陳萍上前，準備去爭奪賀閃閃手里的遙控器時，店門開了，韓誠進來了。

陳萍一下子就對遙控器失去了興趣，轉而熱情地招呼韓誠，“小韓來啦！外邊冷吧？快進來坐。”

“我就不坐了，我就是來告訴你們一聲，昨天棋棋找了她在大廠電視臺工作的一位師姐，請她幫忙錄制了一期訪談節目，內容也是跟閃閃的飯店有關的，馬上開始了，你們記得準時收看。”韓誠一口氣說完后，轉身就準備要走，卻被反應迅速的陳萍一把拉住了。

“小韓，你說清楚，節目名字叫啥，具體幾點開始？”陳萍問：“你看你這孩子，不言不語的又幫我們一個大忙！還是你心疼閃閃啊！”

韓誠臉上一僵，干澀地解釋著：“呃不是，這前前后后都是棋棋幫著聯系的，她張羅了一幫電視臺的熟人，又親自上陣客串主持人，”韓誠說著把鼻梁上的眼鏡摘了下來，扒開外套、扯著里邊的毛衣擦拭鏡片，直至把鏡片上的白霧全部擦凈，重新戴上后，才又說道：“她還來求我接受采訪，我說我沒時間，馬上過年了，農場一堆事。她就不依不饒地上門勸我，寫了三千字的采訪提綱，跟我一個一個問題的過，一遍一遍地排演……這姑娘，是真仗義。”

陳萍眨了眨眼，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賀閃閃則敏銳地嗅到了一絲異樣的氣息，棋棋……

大概賀閃閃那股鋼鐵直女的基因，只在自己身上是顯性的。一到別人的事兒上，她的心思就格外靈巧對路，總是能準確地抓住事物的關鍵。

這大概是因為，她把別人的事都當學術問題來研究和攻克，所以都能保持客觀謹慎的觀察，做出理性的分析和判斷。

韓誠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腕表，又指了一下電視，“正好，時間到了，打開看看吧。”

這下賀閃閃不能再捂著遙控器了，配合地摁下了開關鍵。

電視上果然出現了傅司棋和韓誠二人，一左一右分別坐于一個小茶幾的兩邊，茶幾上還擺了一盆白色的米蘭。韓誠在左，頗不自在；傅司棋在右，娟秀的小臉比猴兒屁股還紅。

陳萍瞇著眼，身子往后撤了撤，蹙眉問道：“這真的是采訪，不是相親？”

一聽“相親”二字，原本還比較淡定的韓誠，一下子也不自在了，屁股跟要起火似的，說：“你們看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還是陳萍和幾個相熟的顧客合力將他摁住，他才勉強坐著和大家一起觀看。

閃閃的飯店里一時靜悄悄的，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齊齊專注地凝視著電視屏幕。

傅司棋：“聽說你很了解那家飯店，我指的是粉紅街南頭37號那家。”

韓誠：“是的，那家飯店始建于1978年，誕生在新華夏改革開放之初，可以說它是我們大廠最輝煌年代的一個見證，也是一個象征。象征著我們曾經美好的生活、我們團結向上的集體生活。我們和我們的上一輩，甚至上上一輩，幾乎所有人都在這家吃過飯，而且是經常吃，吃了幾十年。雖然到今天為止，這家小飯店已經數次易主，老板換了一個又一個，但是它的本質沒有變過，它帶給我們的味道和溫暖的感覺沒有變過。我們不能讓它消失在我們這代人的手里。”

電視上的韓誠話音一落，店內許多人都情不自禁地感慨出聲，全都對他這一席話感同身受。

尤其是陳萍，捂著自己胸口，輕輕擦拭著眼角，感動得不知說什么才好，只能一個勁兒地說：“謝謝你，小韓，感謝你能這么說……改革開放時代的見證，真好，太好了……”

看著他們全都這么動情，賀閃閃自然不好潑涼水，難道只有她一人覺得這說得也太夸張了嗎？

再看向電視屏幕，是傅司棋的一個臉部大特寫，她不斷地用手背輕拭著額角的細汗，瑩白的臉上泛起一片潮紅，朱唇朝對面的男人微張著，滿眼都流露著崇拜、欣賞、被馴服、甚至渴望被占有的情緒。非常的赤果果。

傅司棋當時完全被韓誠迷暈了，七葷八素的，全然忘記了還有攝像機在對面拍攝，忘記了全大廠人民都會看到這經典的一幕。

傅司棋對于韓誠剛才那一席言論，感到無比的認同，也無比的觸動，她攤開兩手貼在自己太陽穴上，欣喜的光芒瘋狂躍動在那雙圓潤的深棕色眼眸里，同時驚呼：“完全正確，你說得對！”

韓誠可能是直到此刻，通過電視屏幕的對焦放大，才看清了傅司棋當時的表情，他臉上也展露出自豪和滿足的笑容，那笑容十分松弛自在，厚厚鏡片后的眼睛都笑彎了，賀閃閃已經很久沒看到韓誠這么笑了。

上一次可能還是原主跟韓誠濃情蜜意之時。

韓誠在眾人空洞的喝彩聲中連連點頭，禮貌性地致謝，最后目光卻定格在電視上，定格在傅司棋的臉上，用很低很低，低到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她懂了，她可以聽懂。”

節目的最后，韓誠總結道：“閃閃的飯店，是大廠的瑰寶。”

傅司棋羞得像一朵含苞待放、嬌艷欲滴的紅玫瑰，用溫柔如水的聲音，含情脈脈地回道：“你也是。”

說完還朝他暗送了幾顆秋天的菠菜。

熒幕上傅司棋的話音剛落，電視機前的韓誠竟旁若無人地哈哈大笑起來。

眾人一致朝他看去，投以詫異的眼神，卻只有陳萍笑不出來，她滿腹狐疑地再次提出質疑：“你們這真的不是個相親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