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順著嘴角流淌而下,唇舌間充斥著腥咸的血腥味。
后腦持續鈍痛著,有溫熱的液體自痛感中心黏糊糊地流淌到脖子上。
手機掉在身旁,手電筒的光照亮幾平米的范圍。
劉長樂趴在地上,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呻吟。他雙肘撐地,想爬起來,頭剛抬起,就覺得天旋地轉,胸口泛起一陣惡心的感覺,渾身都使不上力氣。
他知道這是腦震蕩的癥狀,只能垂下頭,強迫自己適應這種感覺。
孫祥武蹲下身,一把扯住劉長樂的頭發,看著他糊滿鮮血和灰塵的臉,輕佻地道:“就這?”
在他過往的認知中,敢公然跟他們作對的都是狠角色,不該一照面就被打倒在地。
這次報復的原因是他從一個外圍成員那里得到消息,說這個一直盯著他們不放的私家偵探就是除掉馬志成團伙的人。
雙方敵對的起因說起來有些可笑,高中語文老師為了保護女學生,與暴力催收的社會人發生沖突丟掉工作,申訴無門后,化身私家偵探對這伙社會人展開血腥報復。
很江湖,也很俗套狗血的一個復仇故事。
這其中只有一個環節對不上號,就是馬志成他們幾個人哪怕再廢物也不會被眼前這個滿臉是血,已經失去反抗能力的年輕人除掉。
因為孫祥武從劉長樂的眼神中看出來,他仍是那個無害的高中老師。
“啊,我好像搞錯了。”孫祥武拍拍劉長樂的臉,遺憾地說道:“可能是信息偏差對我產生了誤導,你不是那個暗中對付我們的人。”
渙散的視線重新聚焦,劉長樂梗著脖子,死死盯著孫祥武。那股不受控制的暴怒情緒再次復蘇,讓他有種想撕碎面前這個男人的沖動。
你怎么能如此輕易地傷害他人,并毫無愧疚之情?
你怎么膽敢用輕蔑的眼神看我?
“呼…”
劉長樂長出口氣,一張嘴,一縷血水就自嘴角淌落到蹭滿灰跡的前襟上。他一向很注重儀表,這種被人打倒在地,肆意踐踏尊嚴的舉動,讓他臉頰潮紅,羞憤難當。
“犯了錯,就得承擔犯錯的后果。”孫祥武面無表情地說道:“只能怪你運氣不好,怨不得我。”
說著,他松開劉長樂的頭發,站起身,揮著鐵鍬,居高臨下地道:“你看到了我,我就不能放你回去,這是規矩。你沒能耐,就不該來這里逞英雄。
我犯的錯能拿你的命填上,你犯的錯也用你的命填上,很公平。”
劉長樂趴在地上,看向躺在一旁的顧念瑤,執著地道:“放了她…”
話音未落,鐵鍬再次拍到腦袋上,額頭重重磕在地上,強烈的眩暈蓋過疼痛,求生的本能驅使他向出口爬去。
月亮很明,如水的月光自倉庫外流淌進來,讓他對幾米外的自由世界生出無限向往。
“還有幾分鐘的時間,就讓你當個明白鬼吧。”
孫祥武抬腳踏在劉長樂背上,看向昏倒在地的顧念瑤說道:“我這次來的目的是帶走她,有客戶出了個好價錢。至于你,就是個消遣,還是個挺沒意思地消遣。”
你們憑什么如此漠視生命?
劉長樂偏過臉,咬緊牙,目眥欲裂地怒視著孫祥武。
胸膛中快要炸裂的怒火讓他渾身燥熱,在大腦急劇充血之下,視線開始模糊起來。
夜色迅速褪去,暴烈的陽光無情地炙烤著大地。
廢棄的廠房消失不見,官道兩旁是一片曠野。
停在門口的汽車變成一輛扎滿箭簇的馬車,車夫被利箭釘在廂板上,車轅前倒著匹奄奄一息的雜色馬。它身上扎著幾支弩箭,自口鼻中噴出一片血沫。
馬車周圍橫七豎八倒著十多個兵卒。
呼嘯的風吹起桀驁的長發。
這是夢還是幻覺?
劉長樂跌坐在地,打量著團團圍來的騎兵。
這些叛軍身穿皮甲,端著輕巧的連發弩,勒著韁繩,警惕萬分地看著他。
被利箭貫穿的左肩傳來陣陣劇痛,血液順著玄黑色的輕甲淌在懷中女人素色的衣服上。
他伸手將遮在臉上的面具扶正,緊盯著策馬而來的叛軍首領。
叛軍首領提著桿長槍,驅馬走到劉長樂身前,居高臨下地道:“你何必如此固執?你就當沒見到她,掉頭離開,讓你我都好交差,難道不好嗎?”
劉長樂仰著臉,握緊劍柄,黑發飛揚間,桀驁不馴地盯著叛軍首領。
沉默即是回答。
叛軍首領眼神冰寒,舉起長槍,當胸刺來。
劉長樂挺身而起,揮起長劍,格擋而去。
“啪!”
揮起的右手牢牢握住鐵鍬的木把。
“你…”
孫祥武訝然地看著早已失去反抗能力的劉長樂挺身而起,身手凌厲地抓住鐵鍬的把手。
難道是瀕死之人回光返照的最后一搏?
他使勁往回拉拽鐵鍬,卻沒能撼動絲毫,仿似鐵鍬的把手已經在劉長樂的手掌中生根發芽。
“劉長樂”直起身,仰著臉,不屑地看著孫祥武說道:“無名鼠輩安敢向我出手?”
說話間,他小幅度地活動著身體,骨節發出一陣清脆的“噼啪”聲。
孫祥武心一沉,敏感地從對方身上察覺到節節攀升的氣勢,尤其是那輕描淡寫的表情和充滿自信的眼神,讓他生出心驚肉跳的感覺。
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
“啊!”
孫祥武暴喝一聲,松開鐵鍬,抬腳向劉長樂小腹踹去。
“劉長樂”接過鐵鍬,電光火石間偏過身,鐵鍬把往下順勢敲在孫祥武膝蓋上,又趁孫祥武因為吃痛,身體失去平衡的剎那,抬起左肘擊在他胸膛上。
孫祥武發出一聲慘叫,左腳發力后撤,拖著失去知覺的右腿逃到幾米開外,面色驚恐地問道:“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
“劉長樂”站在原地,拎著鐵鍬,滿是血污的臉上現出迷茫追憶之色,喃喃地重復道:“我是誰?”
拼命回想,大腦中卻是混沌一片,一些零散的記憶片段也拼湊不到一起。
“你要保護阿樂…”
有道輕柔的女聲在腦海中響起。
“啊!”
“劉長樂”大喊著追出一步,又在劇烈的眩暈感中停下腳步,全身止不住地顫抖。
身體怎會如此虛弱?在強撐著打退敵人后,連追擊的力氣都沒有。
他撐著鐵鍬站在原地,抬起頭,目光如電地看向已然退出倉庫的孫祥武,厲喝道:“你們對我做了什么?你說,我到底是誰?!”
呼喝間,他再次失去平衡,“噗通”跌坐在地。
瘋了,這人被我打瘋了?
這是孫祥武唯一能用來解釋這匪夷所思的一切的理由。算算時間,警察也該到了,他不甘心地看一眼顧念瑤,拖著麻木的右腿走到汽車旁,沖等候的司機怒聲道:“媽的,你怎么不來幫忙?”
司機一言不發。
跑路要緊,不是教訓小弟的時候,孫祥武壓著怒火,拉開副駕駛的門,坐進去后,怒罵道:“你他媽傻了?開車啊!”
“咔嗒。”
車門忽然被鎖上,穿著連帽衫,戴著口罩的司機抬起頭,在孫祥武錯愕的目光中,一把將握在手中的粉色女式電擊棒抵在他的脖子上。
在“滋拉”的電流聲中,孫祥武身體劇顫,口吐白沫,很快失去知覺。
汽車后排傳來一聲狗吠。
“小白,收工了。”
林勉發動油門,不慌不忙地向水泥廠的后門開去。
出了后門,很快拐到通往鄰縣的公路。繼續往前開出幾公里,到一個小鎮后,他減緩車速,開到最深處的背街,停到一棟三層小樓前。
林勉下車,先把小白放下來,然后拖著昏迷的孫祥武,走進沒有上鎖的屋子內。
當孫祥武從昏迷中醒來時,發現自己已被緊緊綁在一把木椅上,面前沙發上坐著的正是那個跟他接洽的外圍成員。
剎那間,他就想通了整件事的過程。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林勉笑瞇瞇地拿著馬志成的手機在孫祥武面前晃了晃,說道:“手機丟失的最大弊端就是會泄漏通訊信息。”
孫祥武閉上眼,深吸口氣,調整好心態,再次睜開眼,聲音低沉地道:“馬志成他們都是你殺的吧?你才是那個暗中跟我們作對的人?”
“汪…嗚…”
蹲在林勉身旁的小白吠叫著宣示自己的存在感。
林勉摸摸小白的腦袋,回道:“確切地說,是我和小白一起動的手。”
“我認栽。”孫祥武光棍地道:“你想要什么,劃下道來。要錢,我還有點積蓄。想尋人,我或許也能幫你。這幾年從洛城運出去的貨,我基本都知道。”
林勉沉默片刻,淡然地道:“你說的這些對我都不重要。”
孫祥武毫不猶豫地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們都可以談。”
“我想消滅你們。”林勉伸手從茶幾上拿起一支針管,湊到孫祥武面前,語氣認真地道:“我是個理想主義者,沒有你們,對我來說很重要。”
“嘁。”孫祥武瞪大眼睛,像是聽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樣,輕蔑地笑道:“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你知道你在對抗什么人嗎?”
林勉沒有廢話,直接將針頭扎進孫祥武的胳膊上,注射藥液。
幾秒鐘后,孫祥武的瞳孔就開始渙散,表情也變得呆滯,嘴巴微張,茫然地看著林勉。
林勉右手一抖,纏繞在手腕上的銀鎖就滑落到孫祥武面前,輕輕擺動著。
孫祥武的雙眼聚焦到銀鎖上,腦袋不由自主地跟著搖擺。
林勉低聲道:“從今天起,你就是林勉。”
孫祥武臉上現出掙扎之色,但很快就又變得呆滯,嘴中跟著念道:“從今天起,我就是林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