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著了男裝，把頭發束了起來，扮作古揚的隨從，歡天喜地跟著古揚和小石子出了門。

古揚一直叮囑我沒有他的吩咐不可說話，也不可離他太遠當然也不能太近，諸如此類的一堆，說了我也記不住，記住了也做不到。

街上熱鬧非凡，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讓我好奇不已，我跟不住古揚的腳步，每個攤販我都想往前湊來看看，這可都是活生生的人，活色生香的人，真的有賣包子的，開茶館的，賣混沌的，賣胭脂的，這可比待在府里有趣多了。

“公子你看，這是什么。”眼前這盒物品太過于精美，我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什么，像手工的雕花皂，但看起來軟綿綿的不像肥皂。

林三三無意拉扯著他的手，讓他面紅耳赤，他不得不轉移注意力，怕自己一個大男人臉上泛出紅暈。“來一盒吧”古揚說道，小石子從懷里揣出銀兩遞給小販。

“這是棉花糕，香甜軟糯入口即化，你嘗嘗。”

原來是棉花糖，我還未見過如此精致的棉花糖。

我塞了一顆在嘴里，又軟又甜。

“林三三，我在望春紅約了人，回府的時候再玩，你再這樣瞎逛下去，席要散了”古揚拉著我往望春紅方向走。

從古至今，從未聽說妻子跟著丈夫去嫖娼的，我可能是第一個。

“喲，公子您可來啦，依顏在等著你呢”剛進門，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鴇就笑盈盈地迎上來，她臉上的皮肉十分松弛，耷拉著垂下來，本來如此地老去很正常，但是她還把劣質的胭脂往臉上抹，對別人的眼睛就十分殘忍了。

“林娘，他們都到了嗎”古揚問。

“早到齊了，就差您了”

“依顏是誰？”我小聲問小石子。

“少夫人上去便知”

“古揚，就等你了，怎么現在才來啊”才踏進門口，屋內一公子哥就沖古揚說道。

“這兩日身子有些不適，如今才見好些，諸位請見諒”

“遲來者自罰三杯。”屋內另一公子喊話，他摟抱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

“古揚甘愿受罰。”古揚領著我與小石子在堂內的右邊第三個位置坐下，一坐下便喝了三杯酒。

“你不來，依顏的的琴聲都不似從前那般婉轉咯”屋內另一個公子打趣說道。

大堂兩邊圍滿了公子哥，席間坐了一個姑娘在彈琴，聽剛才那公子哥一說，她那纖纖細手開始撥弄起來，那琴聲，連我聽了都如癡如醉。

小石子坐在古揚的右側，我坐在他的左側，在場似乎沒有人注意我的存在。

除了中間那姑娘，她看似不經意地看了我一眼，但只一眼，我就知道她與古揚的關系不一般，她注視著古揚的一切。

那喚作依顏的姑娘可真美，不僅貌美，她的一顰一動，都讓人賞心悅目。

她撫琴一曲罷，眾公子無不拍手稱絕，在場的公子中，除了幾個身邊摟抱著青樓女子外，其他公子身邊并無鶯燕。

他們所談論的皆是些文人間的詩詞詩歌書畫，亦或是異域奇事等等，最下作的，也不過是拿市集艷俗傳奇鬧笑罷了，聽他們天南地北，倒也不失樂趣。

依顏起身給古揚倒酒，自古揚進來，她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古揚身上。

“公子娶了妻就忘了依顏了嗎”她一邊倒酒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有些幽怨地問古揚。

“誰能忘得了依顏你呢”古揚盯著依顏，拿起她倒的酒一飲而盡。

“依顏有話想跟公子說，若公子方便，請跟依顏來”

古揚起身跟隨依顏而去，我就這樣看著我的夫君隨別的女人而去，全然罔顧我的存在。

不知為何，突然覺得胸悶氣短，我起身離去，小石子一直追隨著他的主子，看也不曾看我一眼，他們都忘了我的存在。

我冒冒失失地下樓，卻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公子。

“你”他旁邊的隨從十分戒備，似乎要沖我動手。

“對不起公子，是我失禮了”我連忙道歉。

公子揚起手阻止了他的隨從。

“謝公子不與我計較”我無心逗留，轉身便走，不曾留意那公子，只覺他體態軒昂，舉止得體又從容。

“公子，依顏求您件事兒”依顏突然跪下來。

“除非公子答應我，不然依顏不起來。”

“你有話起來好好說，你提的要求我什么時候沒答應過你”

“公子，這回依顏求您的事情，也許會讓公子為難。”依顏的聲音哽咽著。

“到底是何事。”古揚不明白依顏怎么突然哭了起來。

“依顏知道，公子才華卓絕，身懷本領，只不過是藏匿鋒芒，故作愚鈍。在這污穢之地，依顏見過太多男人，然而，從來沒有人像公子般珍愛依顏，他們愛的是依顏的容顏，依顏的身體，但公子卻是真心對依顏好，只有公子把依顏當人看，依顏自知身份卑賤，依顏不求能嫁給公子，只求日后能守在公子身邊，能夠讓依顏看到公子，依顏便心滿意足了。”“依顏，依顏求公子，把依顏帶走吧，公子，依顏求您，依顏再也不想待在望春紅了”大顆大顆地淚珠從她的美麗的臉龐上滴落，任何人看了都會于心不忍。

古揚從來沒有想過要帶走依顏，他時常與她待在一起，只不過是為了讓他人覺得他喜愛美色，淫亂奢靡，他不愛依顏，依顏是美，她的琴技也無人能比，但是他從來沒有心動過，他在外面行徑如何都無關緊要，若是把她帶回府上，那就不一樣了，祖母斷然不會同意，更何況如今有了她。

“依顏，我已娶妻”古揚說道。

“依顏知道，依顏絕不會有非分之想，依顏只想待在公子身邊，無論是以什么身份，哪怕是給公子···”

“依顏，恐怕我不是你的良人”

“少爺，夫人不知前往何處，我尋了一遍望春樓未見其蹤影”小石子有些緊張地說道。

“什么，怎么不看著她”古揚此時完全不顧依顏的哀求，他再沒看那依顏一眼，頭也不回地去尋她。

“是小石子的失職，請公子責罰”小石子從來沒見公子如此緊張。

“尋人要緊。”古揚不計較這些，只想趕緊把她找到。

就不該帶她出來，古揚心想。不該丟下她不顧她的感受跟隨依顏而去，是他刺痛了她嗎，所以她也是在乎他的吧，那個笨蛋到底去了哪里。

他一路尋出去，他飛檐走壁地尋找她，生怕遺漏了一角錯過了她。

我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明明是我要跟來的，他跟誰在一起，談論些什么與自己有什么關系，我敲了敲打自己的腦袋，讓自己不再去想他，可是覺得剛才街上好玩的東西都提不起我的興趣了。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天很快便黑了，大街的景象和白日里完全不一樣了，紅燈籠黃燈籠都點燃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減，朦朦朧朧的燈光倒使我的心情更加低落了，我已經越走越遠了，望春紅在哪個方向，古府在哪個方向，我通通都不記得了。

“公子，夫人的事情查清楚了，夫人在林府確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只是聽說，少夫人摔了一跤之后，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也許連認字寫字都忘了”小石子緊追緊趕才跟得上古揚的步伐。

“知道了”這時候，古揚壓根兒就不在意她是什么樣的人，他只想盡快找到她，他只想盡快把她找到，他感覺到自己有些慌亂，他害怕她從此消失不見了，她究竟去了哪里。

“公子，我已經讓雙子他們尋找夫人，你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這樣下去，你的體力會不支耳朵。”小石子知道他在意夫人，可是這樣找下去不是個辦法。

“你差人回府里看看，她是否已經回府了。”古揚不顧小石子的勸阻，仍不停地找尋著，找不到她，他不會停下來。

“少爺，頓子他們在府里守著，若是夫人回府，他會發來信號的。”

那是她嗎，那站在橋峰上的是她嗎，她就那樣呆呆地站著，半刻前就已經下起小雪了，她卻站在高處凍著自己，他急驟地從屋檐上下來。

“林三三”他努力地使自己保持平緩的語氣喚她。

我順著聲音尋去，看到了他站在橋下。

“你們談完啦”我的鼻子一酸，頓時覺得自己委屈巴巴的，驚覺自己的聲音如此沙啞。

“我們回府，好嗎”

“好”又冷又餓使我體力不支。古揚抱起我，我便在他懷里睡著了。

“準備熱水給夫人沐浴”

“湘兒，快打熱水來”秀兒跑出去喊湘兒一起幫忙。

直到泡進溫水里，我才感到我的體溫慢慢恢復過來，但是頭疼得很。

“我覺得有些頭疼。”我知道古揚在帷帳后面，我實在沒有力氣了。

古揚聞言，把我從水里撈起來。

“湘兒，去請大夫。”

古揚將我裹著抱到床上，我迷迷糊糊地睡去，醒來已經深夜了。

他仍在我床前，不曾離去，他喂我服下湯藥。

“如果你喜歡她，把她帶回來便是”我說道，我與他不過是奉旨成婚，因為我，有情人不能眷屬，并非我的所愿。

“那我明日便把她帶回來”他拂袖而去。

古揚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生氣，她竟然讓他把她帶回來，他若喜歡依顏，她就一點也不在乎嗎，既然如此，那他就把她帶回來好了。

自古揚拂袖而去之后，我已經一段時間都未曾見到他了。

他第二日就把依顏帶了回來，老太太知曉此事后氣得病了一場，他卻不顧老太太的反對，依然把依顏留在府上，只不過往后退了一步，同意不把依顏納為妾室，只把她當貼身丫鬟留在身旁。

今日老太太特意讓我到她那兒一趟，不知所為何事。

如果是因為依顏姑娘的事兒，我倒覺得沒什么必要。

“我的好孩子，你可受委屈了”老太太憐惜地將我擁入懷里，“是祖母管教無方，讓他做出如此逆事來。”

“祖母。”我倒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了，且我十分不愿與老太太談論此事。

“孩子，你若是委屈了，跟祖母說，可不要一個人往肚子里咽。”

“三兒知道了。”

“三兒，我有話跟你說”

我坐到老太太身邊，她安撫著輕輕拍著我的手。

“索家設了家宴，送來了請柬，索家老太太與我曾是閨中好友，想必也是礙于索家老太太的情面才邀請了你”老太太拿出請柬遞給我。

老太太繼續說道，“索大人是朝中重臣，皇上十分信任索大人，索夫人又與太后交好，將來，一旦有機會，只要索大人和索夫人在皇上和太后的面前美言舉薦，那揚兒的機會就會大一些。”

“揚兒一個人撐著這偌大的古府不容易，皇上獨寵古妃，招致后宮及朝臣不滿，不知道受了多少唾罵，古妃只有古揚這一個弟弟，卻不敢在皇上面前多提，怕引起朝臣不滿，禍及揚兒。揚兒只得韜光養晦，等待時機。而索家，不失為一個機會”

“祖母知道你點子多，若是在這次家宴中能夠博得索夫人歡心就最好不過了，索家設此家宴，明上是家宴，暗里是為索家二公子擇婚，許多名門望族的女子和夫人會在家宴上各展才能，就看能不能入索夫人的眼了。”

老太太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古揚故意而為之，留戀煙花巷柳，聲名狼藉，只不過是為了韜光養晦，等待時機。而我，我也不過是一顆為為古揚鋪路的石子。

還未等我說話，老太太又繼續說道，“索白尼向來公正不阿，敢于直言，他話說的分量極重，皇上對他十分敬重。然而這樣一位威風凜凜的大人最怕的，是他的妻子，索夫人比索大人大了九歲，索夫人聰明伶俐，多才多藝，聽說還舞得一把好劍，索大人自小便傾心于她，所以就算年齡相差如此之大，索大人也只傾心于他，世她如珍寶。”

確是一位深情男兒。

“盡管索大人如此寵愛她的夫人，但索夫人終究比索大人大了九歲，年齡相差甚遠，所以她異常在乎自己的容顏，為了保持皮膚白皙，不惜使用大量的胭脂粉末，甚至不惜用上鉛粉，導致她的臉部膚色慘白，毫無血色，所以，你一定要記住，赴宴時且不可與她對視過久，更不可盯著她的正臉瞧，否則便會沖撞于她”

我還未答應赴邀，老太太卻已經跟我說起了細節。

“我對家宴并無興趣。”我說道。

老太太似乎沒料到我會拒絕，她看著我，說道“孩子，只有揚兒有出息，古府才會興旺，你才會過得好，難道你就想這么守著這么點家業過下去嗎。”“你既已嫁給了揚兒，這就是你的命”她說道。

嫁給古揚，是我的命。

鉛粉有毒性，雖可以一時美白，但是對身體的傷害巨大，長期使用，不僅容顏受損，更容易誘發其他疾病。我思忖了半日，決定做些什么。

“秀兒，找一些綠豆，黃瓜，苦瓜，蘆薈，蜂蜜，還有竹炭來，再采多些梅花花瓣”

“夫人，你要這些做什么，是要下廚嗎”

“我自有用處”

綠豆，黃瓜，苦瓜可以排毒養顏，蘆薈可以消炎維穩，竹炭可以吸附臉上的污垢，梅花花瓣可以使人臉色滋潤，總比現在使用的一些胭脂香膏好。

把玫瑰花烘烤干后碾磨成粉，再將綠豆磨成粉末加入了竹炭，蘆薈搗碎，自制了幾瓶香膏。

經過大半個月的鼓搗之后，我決定先讓秀兒和湘兒試用一下。

“秀兒，湘兒你們躺下”

“小姐你要做什么”她們看著我手中奇奇怪怪的液體，心生拒絕。

“我讓你們變得更美更漂亮，快點躺下”這可是我辛辛苦苦自制的香膏。

“夫人，你放過我們吧”湘兒和秀兒看著少夫人手中黑黑綠綠的東西求饒。

“既然你們不想用，那我便獨自享用啦”

半月下來，我并沒有感到任何不適，臉蛋反而一改冬日里的干燥，變得更嫩滑白皙了些。

“夫人，也給我們抹點兒唄”秀兒她們見狀，求著我給她們抹點兒。

“你們之前不是不愿意抹嗎，怎的，現在改主意了？”

“小姐，求你啦，就給我們抹一點嘛”

“不給，當初要給你們抹，你們死活不答應”

“小姐，我們下次肯定聽你的，你就給我們抹一點點”

“這次不行，這個我有大用處，等過了這幾天，我再給你們做一些，筆墨紙硯給我準備好”

“是，夫人”這回她們倒殷勤得很了。

我打算給索夫人寫下制作這些香膏的配方，可是我的字總會讓人貽笑大方的。

“少爺什么時候回來？”我問湘兒。

“夫人，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已經好幾天沒見著公子了”

“奴婢見過夫人”她對我行了禮。

我的到來使她有一絲驚訝，自她入府以來，我們還未見過面，不過她所表露出來的不過是驚訝，而不是驚嚇，在她的眼里，我看不到對我的尊重，她甚至毫無避諱地從頭到尾打量我。她褪去了望春樓的嫵媚之感，變得清秀可人了，可我覺得她已不如在望春樓那般驚艷，若不是在望春樓見過她的風情萬種，我是斷然分辨不出她曾是個風塵女子的。

“公子可在。”

“公子還未回府。”

“若是他回府，請他到書房一趟，就說我有事找他。”

“是。”她應承道。

我起身欲離去，不想與她相處一室。

“夫人找公子所為何事。”

“何事不需你過問。”

“你對她做了什么？”古揚踢開書房沖我興師問罪。

我定定地看著他為何如此勃然大怒。

“你大可不必趁我不在對她動手，不是你讓我把她接回來嗎，怎么，受不了了？忍不住對她動手了？”

我不想與他辯解，低頭繼續練我的字。

他卻怒不可遏地過來捏著我的脖頸，面露厭惡的神情，對我狠狠地道，“你若再敢傷害她，我不會放過你。”

我沒有閃躲，也沒有掙扎，我盯著他的眼睛，一言不發，他怎么想我，重要嗎，要是此刻他將我脖子捏碎就再好不過了。

他放開我憤然離去。

“公子。”

“據湘兒所言，今日夫人并未對依顏姑娘動手，夫人之所以前往少爺臥室，是因為夫人要找少爺幫忙，讓依顏姑娘轉達少爺回來后到書房一趟”

“湘兒跟了那個女人一段時間，也開始向著她了嗎。”古揚將手中的酒杯倒滿一飲而盡。

小石子知道少爺正在氣頭上，不敢再多言，欲悄悄退下。

“她找我有何事？”

“聽湘兒說，是想要讓少爺幫忙寫一個方子，夫人最近一直在研制些藥膏之類的，應該是相關的方子，少爺你知道，夫人的字寫得······。”

古揚又一次將杯中的酒飲盡。

依顏臉上清晰的紅手印并沒有讓古揚失去理智。

讓他感到生氣的是，她對他的憤怒無動于衷，她對依顏的存在無動于衷，她對一切都無動于衷，即使他用力地捏著她的命喉使她喘不過氣來，她也還是無動于衷，那到底什么才值得她去在意，才會掀起她的一絲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