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內蒙“他人呢？”醫院的走廊上吾日耶提眼下的男孩說。“在里面。”。男孩坐在醫院走廊的客椅上，低頭一直看手機，也沒抬頭看她一眼。吾日耶提眉頭一皺，心里一團亂麻：“情況怎么樣？”“死不了。”男孩終肯把眼光從屏幕上挪開，抬頭看向吾日耶提：在礦里憋得時間久了本就缺氧，又被砸了，說是急性腦損傷。”男孩站起身來，個頭只比吾日耶提矮一點，直愣愣的盯著吾日耶提的臉：“植物人。”“要進去的話，中間那床。”吾日耶提終究沒進去看他，就像在吾日耶提21年的人生里他從未舍得看她一眼一樣。陳郝站在臺上，面前煙霧繚繞，他已經許久不抽煙了，但今天意外的煩躁。武漢難得下了小雪，還沒來得及落在指間就化了。就像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抓住的人，已然夠不著了。陳郝和吾日耶提很少在微信聊天，有事都會當面講。就像是兩人的默契一樣，你不說我也不問，你若說，彼此就是對方嘴好的聆聽者。在少有的幾次交談中陳郝依稀記得吾日耶提說過，她想活的想她的名字那般。叮————————陳郝手中煙灰灑落，她若愛自由，那便是野空翱翔的鷹，草原奔騰的馬，又怎么因為回到天空和草原而哭泣。我想見她，一刻也不能等。陳郝在煙快燒盡的最后一刻，買好了車票。在猶豫千百次后，他終于決定，奔向那個人。吾日耶提現在醫院走廊的盡頭，望著遠處的樹葉隨著風搖曳。手機從口袋里發出震動，是陳郝的電話。“在哪？”對面的聲音有些接不上來。一霎間，她全身緊張的就像一塊石頭，就像灌滿了冷鉛那般：醫院。”“定位！”聽著從電話中傳出的聲音，吾日耶提頓了一會，“好。”她知道，他來了。即使她從未說過，可他還是來了。他走到醫院的樓底下看見他正站在樹邊腳下連著煙頭，在他印象中他是不抽煙的他有些驚訝但還是走過去。“你怎么來了？”陳郝聞聲轉身“來找你。”“我有什么好找的，你無不無聊？”他剛想些反駁，吾日耶提身后便走來了一位護士。用著陳郝聽不懂的語言開始交流。以前沒聽過她講蒙古語，沒想到從她嘴中說出來，歲聽不懂倒也優美動聽。“你好是0981床的病人家屬嗎？”“是我。”“好的，醫院現在需您繳納醫藥費，麻煩您中午之前去大樓處繳費。”“好。”陳郝歲聽不懂，但語氣總歸是能感受到的。那為難突出的字定讓她心煩極了。見護士走后，對轉過來還想繼續問他緣由的吾日耶提：“怎么了？”“沒事，醫藥費而已。”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直沒來得及問你，怎么在醫院”“我阿爸在醫院。礦洞塌了，人還沒醒過來。”陳郝有些遲疑：“一切都會好的，別難過。”實際上說完這句話他就后悔了。他陳郝哪有什么資格說一切都會好的。吾日耶提苦笑道“我倒是沒有那么難過。他于我來說倒也沒有那么的重要，只是不管如何牽掛在，也不能看著不管。”兩人走到院子的長椅上坐下。本相對無言，吾日耶提卻開了口。“我阿媽去得早，從我記事起阿爸就不喜歡我。那時阿媽還沒有弟弟。阿爸部分青紅皂白天天指責她，說阿媽背叛了他。而我，是罪惡的產物。”“可是后來，阿媽還是懷孕了，終于如阿爸所愿生下了一個男孩兒，從阿爸口中的叛徒，阿媽變成了功臣。可是……我的阿媽卻永遠地走了。”講到這里，吾日耶提終于忍不住，如冰散瓦解那般哽咽哭泣。眼淚如斷線的珠子滾滾而下，透著陽光滴在衣服上，滴進陳郝的心里。安慰鼓勵的話就要脫口而出，卻如封化般難以開口。“阿媽這輩子都想逃離那個地方，卻一輩子連那個小鎮都沒能出去過。我常在想阿媽為我取名自由，也是希望我能夠去看看的大千世界，不要拘泥于這一方天地。”“阿爸不讓我讀書，阿媽卻拼了命地護著我，送我去上學。國家政策、支教老師。他們都說我很好，是天生的舞者要去更大的舞臺。陳郝，我夢想的從不是舞臺有多大，我只愿以大千世界為臺，以陽光為聚光燈。正是因為，所以我才會遇見你。阿媽是那么向往自由，肆意的人，卻永遠被困在了這兒。我想替她去完成她的心愿。可是現在我卻仍被困在這。”野馬愛野原，長鷹愛長空。被套上韁繩和鐵鏈，就算奔跑飛翔也不會快樂。五陳郝說他要去吃地道的民族吃食便沒有陪吾日耶提去醫院食堂。“您好，0981床繳費。”“好的。”護士低頭在電腦上查詢相關數據，突然抬頭：“小姐，這邊顯示您已經繳過費了。”“啊？”“可能是您的其他親屬過來交過了。”“喔，好的麻煩了。”原來他都知道。吾日耶提心想。他剛沒多說什么便找借口離開了，還以為他嫌麻煩，結果是替她交錢來了。不對啊！他怎么聽得懂?難不成他又去找了那個護士，還以為他沒認真看呢。正想著，陳郝的電話便進來了。“耶提！我突然好想去，這邊的大山坡上看看。你帶我過去唄。”這是厚臉皮屬性又開啟了？“好，你過來找我。”吾日耶提帶著陳郝去了一個自己很少來的草原。這是陳郝在問問題時，她一問三不知發現的。“耶提！你沒來過這里嗎？”語氣充滿疑惑“沒有。”“……”“那你帶我來這里干嘛？”“你不是想看看草原嗎？我也想看看，可從小熟悉的那片太無趣，這個不好嗎？”陳郝還未來得及應答就聽見旁邊的人激動地拉著他指向遠方：“陳郝！馬！你想騎馬嗎？”“啊？”他一臉懵，他可不想騎馬，自從9歲時從馬上差點摔下來，雖說是有驚無險，但也是有心理陰影的好不好。“我在景點騎過馬的。”“不一樣，快快快！”吾日耶提見他磨磨嘰嘰的，拉著他就朝馬的方向跑去。最終在吾日耶提期待的注視下，陳郝只好咬牙騎上了馬。沒辦法，他真的見不得她失望。吾日耶提對這自是熟悉的，如同電影里的主角，騎在馬背上，昂揚地看著奇美無比的冬日夕陽，這是一次心靈的震撼，是浪漫同自由一塊，跑到了吾日耶提身上。一個人，一匹馬，噠噠的馬蹄，少女飄動的衣衫，奔馳在遼闊的大草原上。陳郝看著身邊的人，總是想多擠些時間與她在一起，“耶提。”“嗯？”“我想和你一起過春節。”她輕笑看他：“我倒沒意見，可你不用跟家人一起嗎？”陳郝眼睛一轉，立馬回應道“他們不用，旅游去了！”“好。”是要找個借口應對一下老頭，陳郝心想。當天傍晚，老頭就收到了陳郝的短信：出差，春節不回來了。“這小子什么時候找的工作？”“哎呦，你管他呢，指不定談戀愛跑哪里玩去了，快過來給老娘接著捶背。”春節很快就到了，到處都點著篝火。兩人坐著租來的汽車，沿著公路，一直道上次騎馬的草原。這里人少，卻還是有些人家在一塊把酒論談。下車后，往草原中間走了會，直到走到一個無人的篝火旁，火的熱氣打在兩人的臉上。“我們會不會，顯得有些孤單。”吾日耶提看向一塊枯木，跑過去坐下。“怎么會呢？我們怎么會孤單呢？”陳郝隨著吾日耶提一塊坐在枯木上。你在我的身邊，又怎么會孤單呢？忽然，吾日耶提湊到陳郝耳邊說：“想不想看我跳舞？”陳郝被突然的靠近驚了一下：“想。”吾日耶提，用手機放了一首《月光故鄉》后，就跑到篝火前跳了起來。吾日耶提踩著節拍婆娑起舞，一陣顫栗從她的指尖傳至肩膀，表情隨著音樂時而堅毅，時而柔軟；時而悲傷，時而明媚。她在熾熱中舞蹈，揮發出熱情，背后的篝火吞吐著紅舌，向生命致敬。吾日耶提跳躍、奔放；她的手揮舞著灑脫、豪邁。舞姿優美，天空高深莫測，篝火的光印在吾日耶提的身上，將吾日耶提照進了陳郝心里。夜晚隔山的篝火熊熊燃燒，點明了希望，歌頌了自由。音樂結束，動作也隨然停止。陳郝為吾日耶提鼓掌，眼神中滿是贊許和肯定。“我發現你的舞跳得時越來越好了。”“好看嗎？”吾日耶提走到他身邊坐下。“當然。”“這是屬于你的。”她笑道。“我的？”陳郝有些開心但又止不住疑惑。“嗯，獨屬于陳郝一個的舞。”吾日耶提朝著前方的草原大喊：“陳郝！謝謝你！”身邊的人有些意外，卻也還是跟著她一起“吾日耶提萬歲！”兩個人開懷躺在草地上，陳郝突然感到身邊的人不對勁。吾日耶提背對著轉過身去，身體開始止不住顫抖。她原本是不想這樣的，一開始的快樂是自己終于千方百計的遠離了那個男人，那個被她稱之為父親的男人。但是后來，遇見陳郝之后，她的快樂就變成了每日下樓去便利店同陳郝坐在同一張桌吃飯。她愛吃枇杷，但是水果店的枇杷讓她望而卻步。她跑去街邊的樹上打枇杷，卻碰到了他。站在自己身前抵擋那些欺負自己的人；在她跳舞時給予最忠誠目光的人；每次的桌上都會為她準備一盤枇杷的人；看她打字不方便剝枇杷皮的人。她喜歡枇杷，喜歡那可高可低，卻依舊奮力成熟的枇杷，喜歡那零零的果，就像希望閃著光芒。原本，她是想的。可她不能了。植物人的父親需要有人照料，尚未成年的弟弟需要有人看管。她生命中最想擺脫的過去，遺忘的曾經，現實卻逼著她面對。從兒時父親對母親的打罵開始，從懂事起常在耳邊的爭吵，說她竟不是父親的孩子，從母親難產生下弟弟開始。“回去吧。”吾日耶提過了半晌終于說話了。陳郝張開口想說點什么，仍沒能說出口。“去你自己的世界。”傻丫頭，喜歡的人在哪里，哪里便是陳郝的世界。他本是沒什么追求的。喜歡的歷史研究專業，被強硬的父母逼迫成了美術。本隨波逐流挺輕松的，可誰讓他遇見她了呢？像頑強的小草，拼了命也想重出泥土。從見她跳第一支舞起，他便被她深深吸引；春節時羮火旁她悄悄對他說“這是屬于你一個人的舞蹈。”；在馬背上，她仰天長笑。那對自由的渴望不僅震撼著他，也讓他堅定了心中的方向。就像是螢火蟲喜歡上月亮，想要拼勁把自己所有的光亮給予對方。六陳郝還是走了，他來過了，也完成了吾日耶提再見的約定。家里只有兩老口，他不能放著他們不管。而且他也沒有留下來的理由。僅僅是喜歡嗎？可是在這個社會，身無長處，口袋里又缺少資本，又怎么能任去留。這世間有太多的羈絆，心中有彼此，卻又不能同彼此身處一處。每年枇杷開花結果，陳郝都會給吾日耶提寄幾箱過去。“喂？”“今年我給你寄的東西你收到沒？”“哎呀，哪有那么快天天催我，還沒短信提醒啊！”“我跟你講哦，今年的是個巨大的驚喜！”陳郝在電話另一邊故弄玄虛。“好好好！我就當我不知道是枇杷好不好啊。”她抿嘴笑到。“告訴你啊，這次的真的不一樣！”“好！等到了我馬上去拿。”吾日耶提笑著走在街上，突然前方傳來一陣暴動。幾聲槍響從街道另一頭傳來。吾日耶提第一個想法就是：跑。她邁開腿拼命的向反方向跑，突然他看見，街道左邊有一個熟悉的背影。注意到那人是誰之后，她的臉瞬間緊繃，朝著那人跑去。“你不要命了趕快跟我回家！”在拉扯之中，隨著幾聲槍響，吾日耶提感到肩胛骨一陣痛感來襲。槍聲還在不斷地襲來，她拉扯的那個人已然跑遠，但是她卻倒在了血泊之中。他本想告訴她那個巨大的驚喜，是他給她寫了一封信。那封信里是這些年他所有的點滴。他想告訴她，他愛她。她想告訴他無論距離多遠他都要和她在一起。但是吾日耶提再也看不見的封信了。拼勁所有追尋自由的吾日耶提永遠倒在了血泊之中，倒在了她想逃離的那片土地上。尾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既已亭亭如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