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李春榮教授的話，江黎起身附和道：“這類肺癌在兒童里面發生率極低，德克薩斯州的兒童醫院在全美25年的時間里，也僅有3000多例兒童胸膜肺母細胞瘤的患者，英國諾丁漢市醫院曾在一年內報道過7例該類型兒童患者的手術救治報道，而在國內，廣州的兒童醫院僅一年便收治28例，BJ市兒童醫院17年報道過12例，近年來幾乎每年在全國各地的兒童醫院，都有收治兒童胸膜肺母細胞瘤的相關報道，這類罕見的兒童癌癥患者數量，也在國內以幾何方式遞增，而我們國內，在這種疾病的科研與治療手段，卻幾乎30年內沒有改變，科研相對缺乏，全國也僅有天津腫瘤醫院和中山大學附屬腫瘤醫院開設了兒童腫瘤科室，對這類兒童罕見癌癥有相關研究。”

李春榮教授繼續問道：“既然江教授對這類罕見的兒童癌癥有研究，那依照江教授的看法，現在應該怎么辦才好？”

江黎沉思片刻：“當務之急是應該為孩子建立呼吸通暢的保障，來爭取手術時間，我個人建議，將導管插入孩子的右胸腔，先將沾滿右胸腔的腫塊積液排出來，釋放胸腔空間，緩解對左肺的壓迫。”

外科急診的孫主任搖了搖頭：“現在孩子胸腔內的腫塊，就像是立在支點上的一塊巨石，江教授如何保障，當你抽出右胸腔里的腫瘤積液后，這塊巨石能向右傾斜？而不是加劇向左肺壓迫？你如何能確定巨石的滾動方向？”

江黎搖了搖頭，“我不能確定。”

孫仁義笑了下：“那江教授這就是再拿孩子的性命來賭？”

李春榮教授沉吟片刻：“我認為既然是要保障孩子的呼吸通暢，那最安全的辦法，是應該為他裝上一臺ECMO（人工心肺機）。”

孫仁義接話道：“ECMO啟動一次的費用就要七萬塊，維持一天的費用在兩萬上下，我們還是要考慮經濟毒性的原因，福利院根本無法承擔這么昂貴的治療費用，我們外科急診這個季度的赤字費用支出本來就嚴重超標，如果是免費的話，我們這邊是出不了ECMO的。”

江黎瞧著眾人議論來議論去，卻沒有一個更好辦法，而時間每過去一分，小江昊的危險便多增加一分。她深吸口氣：“如果沒有更好的辦法，那就按照我的辦法來，出事的話，也由我來負責！”

孫仁義笑了：“江教授，你應該還沒有正式入職吧？就算要做這起臨時處置的排液手術，也不應該由你來做，否則出事了，我們急診科可是承擔不起，病人畢竟現在還在我們急診。”

話音落下，小會議室外突然傳來了季晗的聲音：“這個手術我來簽字，由江黎教授主刀，出事了，由我季晗來負責！”

會議室里，穿著潔白大褂的頎長身影走出陰影，頭頂的熾光恰巧從玻璃窗中透過，在男人身后灑落滿地的璀璨。

季晗扶正鼻梁上架著的金絲框眼鏡，身上的白大褂嶄新而整齊，每一排紐扣都嚴絲合縫，一絲不茍。

江黎抬起頭，對上了他凝視過來的眼眸。

那雙深邃清澈卻透亮的眼眸里，亮得像是細碎樹葉下透過來的微光。

經年一別，已經七載。

他留在她記憶中的模樣，在腦海里翻涌，像是老照片般的重合，別無二樣。

孫仁義攤了攤手：“既然季主任都這樣說了，那這個病人我們急診就不管了，轉到你們腫外，出了事也跟我們外科急診沒有絲毫干系。”

季晗自然看出了孫仁義臉上的端倪，外科急診想要撇清這個責任，也倒是符合孫仁義一貫的作風，好事漏不掉他們外科急診，麻煩事是一點也挨不著。

“自然，等天亮了，護士長上班以后，我們腫外就做交接，將這個病人轉到我的科室來。”

孫仁義臉上露出一副祥和的笑臉：“這樣自然最好，我們這邊也省卻了許多的麻煩事。”

兩分鐘后，外科急診的病房里。

季晗看著坐在病床上的小男孩，哪怕是插管接上了呼吸機，也能清晰聽到他呼吸時傳來的肺啰音。

季晗伸出骨節勻稱的干凈手指，輕輕按了按小江昊的胸腔處，臉上罕見的露出一絲溫和，問道：“小朋友，這里疼嗎？”

小江昊搖了搖頭。

季晗溫柔的笑了笑：“放輕松，哥哥檢查一下。”

跟著進來的腫外住院醫譚談，瞧著季教授臉上溫柔的笑容，著實震驚，確認自己沒有看錯，這笑的陽光燦爛的確實是季晗本人沒錯了。

他從實習醫到住院醫以及規培的這幾年里，壓根就沒見過季晗笑過，要不是親眼看到，打死他也不會相信。

季晗又輕輕碰了碰小江昊右胸腔腫起的部位：“這里疼的厲害嘛？”

小江昊皺著眉頭：“剛才疼，但現在又不是很疼了。”

季晗又向下按了按，小江昊立馬被按的疼痛呲起了牙，嘴里喊著疼。

季晗的眉宇明顯有了一瞬間的遲疑，男孩右胸腔里被腫塊分泌液填充，幾乎半個胸腔浮腫起來，按照江黎的手術操作，抽空右胸腔里的腫塊分泌液，的確會導致胸腔的腫塊進行位移，而她卻無法確定腫塊的移動方向，如果是向右，那還好，會緩解腫塊對左肺的擠壓，釋放左肺呼吸道的空間，緩解病人的呼吸困難，但如果造成腫塊向左移動，進而繼續壓迫左肺呼吸道，病人頃刻就會窒息，甚至死亡。

所以，這是一個雙向選擇題。

不抽積液，患者估計熬不過今晚。

抽積液，就是一個二分之一的選擇題。

而答案，掌握在上帝手里，不是掌握在醫生手中。

江黎只有50%的幾率，救活這個病人。

在腫瘤科，50%的生存幾率，聽上去已經十分高了，但對這個六歲的孩子來說……

季晗點了點頭，看向了小男孩：“沒什么太大的事情，但是現在醫生哥哥跟這位醫生姐姐，要在你的胸口開一洞，把你胸腔里的積液抽出來，這樣我們小江昊就能正常呼吸了，所以一會兒你要配合哥哥姐姐，不要亂動……”

小江昊一聽，滿臉緊張的望向季晗：“醫……醫生哥哥，我的病很嚴重嘛？為什么要做手術？這個手術會花很多錢嘛？要是花很多錢的話，那我就不做了，我不想院長奶奶為了我的病繼續挨累了。”

望著小男孩純真的眼睛，季晗手中的動作一滯，笑了笑：“沒什么的，小家伙，這個手術不用花錢。”

江黎盡可能簡單的對病房里的童心福利院阿姨解釋，她接下來要做這個手術有何風險，雖然她懷疑阿姨能否聽懂，但在這個時候，聽不聽懂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