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
盤上黑棋一動,撲向盤上僅剩的白棋。毫無疑問,執黑棋者贏得了勝利。
陳應與朱信圍盤盤腿相坐,正玩那六博,陳應執黑、朱信執白。顯然,陳應此次不再放水,自是贏得輕松。
“嘖嘖,朱君,看來還是我僥幸小勝一籌啊。要我說,朱君博法缺乏歷練、棋道固執,要想練得與我相當,怕是還有幾年的功夫啊?!?/p>
陳應洋洋得意,哪里能看出絲毫“僥幸”的謙虛,朱信知道陳應的虛榮脾氣,倒也不在乎。伸了伸腿,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問道:“仲許,大早把我邀來只是為了跟我來場博戲嗎?就這么想與我一戰高下嗎?”
陳應略坐端正,對朱信說道:“這不知道朱君正逢休沐,才來找朱君樂呵樂呵嗎。不過,確實不只是因此才特地把朱君邀來。”
接下來陳應說出口的話讓朱信身軀一震,陳應說道:“朱君這兩日怕是心憂鐘、范二人甚也,朱君可想知道他們的去向嗎?”
朱信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我私放鐘勤的事被陳仲許知道了!第二個念頭是:陳仲許是如何知曉此事的?第三個念頭是:陳仲許為何主動告知我此事。
也不待朱信開口詢問,陳應就又說道:“朱君不必擔憂,應知道朱君定對我抱有諸多疑惑。應無意害君,今日權當做個說客,來請朱君隨應去見一人。等見到了他,朱君的疑惑可自解?!?/p>
朱信略微考慮,答應了陳應。陳應一躍而起,叫上不遠處幾個輕俠模樣的人備好馬,朱信暗想陳應等人是早有準備,就等著自己答應一聲好上路了。朱信叫上守在馬旁的周且,上馬跟上陳應等人。
路上,朱信見到附近田畝少了許多人勞作,各里也冷清了不少,便問道:“仲許,怎么各里少這般多人,亭中有什么事嗎?”
“哦,朱君說這事啊,這是亭長召集眾人操練呢。朱君應該聽過吧,每年秋冬之際我等就要操練隊形、識刀劍之法呢。這是為了防那山越賊來掠奪咱的糧食呢,我兄長也參與操練了?!?/p>
山越下山劫掠之事,朱信也早有聽聞,但還沒有實際見過。這也不奇怪,朱信過去基本都在縣城居住,而山越說到底只不過是山匪劫掠,而沒有進攻縣城的能力,所以只能劫掠鄉里平民。
陳應又說道:“這些年收成不算太好,年年賦稅愈來愈苛,日子難過??!不少人都逃到山上當山越人了,劫掠也一年比一年多,沒了糧食、財物怎么交算賦。就只能聚集鄉民操練陣型防寇備盜,不然我們又何必放著農務不做去辛苦操練?!?/p>
朱信聽后也只能感慨平民生活不易,又想到自己本也是黔首小民,要不是牽上朱俊這條線,自己恐怕與陳應之流的相似無比。
這時,路前傳來一陣爭吵,有四人橫據官道,三人穿著簡單、一人衣青衫著裝公整似乎官身。周圍匯聚了不少路人指指點點。因為被擋路,陳應等人也不得不停下。
陳應打斷了幾人爭執,說道:“諸君,可否暫放爭執之事,為我等讓讓行。”
一人見到陳應人多,竟不讓反拉住陳應道:“來得好,讓這些人評評理,看是誰對?!?/p>
這讓陳應頭都大了,對那人說道:“老鄉,要是閑來無事評理也就罷了,但現在我等有要事啊?!?/p>
“你既叫我老鄉,那老鄉被欺壓,你就不該幫一把么?”
陳應不好反駁,但陳應確實不想在這里耽誤太多時間,欲再度推辭。倒是朱信說了聲:“我等也不太急,看看吧。”
……
稍微了解事情后,陳應大呼:“怎有此事!”對那身著青衫之人怒目以對。
原來,這三個平民打扮的人是同里之人,他們合力劈柴,得了一車的木柴,本是想著冬季將至賣柴得錢。哪想去市井的半路上碰到了這青衫官。這青衫官見到三人柴木不錯,攔下了他們三人。三人以為他欲買柴,不想他從囊中拿出個石幣放在車上,說是祖上所傳,便用來換這車柴木。這石幣做工粗糙、石料駁雜,根本不像是什么價值不菲祖傳之物,三人哪里肯愿,當即拒絕。一人想把石幣還給青衫官,不想這石幣一捏就碎。
這下青衫官找到理由了,說什么祖宗之物被他們三人所毀,逼三人賠償,不只要那一車柴木,還要他們把隨身財物都交出。三人不料這青衫官得寸進尺,無法接受,當即與他在官道上爭執起來。
朱信等人知道了事情原委,當然知道定然是這青衫官貪圖柴木,找個借口欲把柴木據為己有,陳應身旁的幾個輕俠也義憤填膺,更有人已然開口辱青衫官。若是常人,遇如此多人口伐早已無地自容,可這青衫官還真不是常人,尤其是臉皮。被罵后也不怒不惱,竟是有兩分“橫眉冷對千夫指”的風姿。圓臉一擺,頗為平靜的開口道:“吾并非強奪這三人之柴木,本是垂憫他們劈柴不易,欲用家寶換與他們柴木。他們不愿賣也就罷了,可是怎能毀我家寶,難道不該賠我么?只收一車柴木和隨身財物已算仁慈,你們幾人也跟著他們起哄來壓我,這是看我孤身一人可欺嗎?”
好一手顛倒黑白,青衫官一席話儼然把自己變成了個弱小的受害者,朱信幾人卻變成助紂為虐了。又一口一個“吾”“垂憫”“仁慈”,青衫官宛若上人,語氣讓人頗為不快。
剛剛辱罵青衫官的一名輕俠氣不過,就要對其飽以老拳。朱信忙讓周且拉住他,要是動手打了官,便是百口難辨,輕則下獄重則殺頭。
朱信對青衫官說道:“君定縣中高吏,在下官居游徼,姓朱,敢問足下如何稱呼?”
青衫官聽聞朱信官居游徼,正眼看了他一眼,道:“游徼罷了,居然也墮落與小民合污,惜乎。”
“汝言何!敢復言乎!”
這次是周且怒喝,前沖提拳就要打。朱信手快,拉住周且。周且可是殺過敵人的老卒,一喝作勢要打嚇到了青衫官。青衫官嚇得一退,看到周且被拉住,又回過神囂張道:“汝等竟欲襲官,真是好大的狗膽,吾已遣人報官去,候到官來,汝、汝、還有汝等,都不可免懲。”
青衫官依次指了朱信、周且、平民三人,尤其是周且,他指時手甚至顫抖。
聽到要報官,原來氣盛的平民三人突然變得有些膽怯,一人道:“莫要誣陷我等,我等可未有襲官……
青衫官聞言更加得意,道:“為時已晚,等判官至有公論?!?/p>
就這青衫官的態度,恐怕來的判官也不會有“公論”。不能動手、理講不通,就是陳應等人也有些發愁。
一會兒沒說話的朱信,突然開口道:“足下至此多時,為何獨看不言,若有公論,何不暢言?”
青衫官回頭一看,一人從人群中走出,此人身修八尺,樣貌孔武,腰綁官紺。
“董某官居余姚戶曹掾,今日路遇官民爭執難分對錯,特為諸人分解?!睉舨苻?。主掌百姓戶籍、祭祀、農桑,兼管訴訟、禮俗。
那青衫官暗罵一聲:“怎么是他來!”
他笑言堆面,“元代,這些事情你可明白了?”
“襲在此聽了許久,應是明白了?!?/p>
“那我這家寶……
“周氏名家怎會有如此粗糙的家寶,周君莫要惹人發笑了。那一車柴木還是民戶三人所有,不必賠償。”
青衫官咬牙道:“這恐怕有失公允,我周氏不太贊同。”
“這里沒有周氏,官名訴訟由我董元代即可斷,想必鄉民也很贊同我?!?/p>
看到董襲如此強硬,青衫官面上一青,發覺勢單,不好發作。只言:“董戶曹當真明判,好,好得很。”說罷,自顧自離開了。
朱信等人本以為青衫官會繼續糾纏,不想他說走就走,一次官民風波就這樣散去。
……
鄉民三人對這位董戶曹感激有加,留下他動聲言語,他只一句“我之責也。”便離開。
陳應等人耽誤了不少時間,皆上馬。獨朱信回首看那位叫“董襲”之人遠去,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