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忽然從層層烏云之中跳了出來，洗練的月華輕柔地照在大地上，薄如蟬翼。
然而，這樣的景象江心遲無緣得見。
從起霧的一瞬間開始，江心遲就在對峙。
黑袍人就在他的眼前。
高大的身軀似乎被枝條和藤蔓填滿了，將外層的皮膚撐得鼓囊囊的。
江心遲終于看到了他的面容。
第一眼，他以為自己見到了在江水里泡了七天七夜的死人。
一張發青的腫脹臉龐突兀地閃現在他的面前，兩旁的臉頰上還帶著正在蠕動的肉芽。隱藏在黑袍之下的皮膚上猶如一根打濕的手帕，正在不停地往外滲出濃稠的黏液。
滴答、滴答……
江心遲心說見過容易出汗的，真沒見過這么容易出汗的。
想也知道，這樣子的人就算一整天泡在浴缸里都不管用，該臭還得臭。
所以，江心遲毫不意外地聞到了一股仿佛魚腥味、十年沒沖的廁所里的氨氣味、久治不愈的狐臭、健身房里的永不消散的汗味……之類種種他能想到和想不到的所有難聞的氣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面對一枚人形生化武器的襲擊，江心遲沒有思考，也沒有思考的余地，直接本能地照著腦門給了他一槍。
他沒有學過射擊，可是在極近距離，哪怕他是個新手，也不會歪到哪里去。
而且……他的運氣不錯，正中靶心。
一朵漂亮的血花穿過黑袍人的額頭，在他的后腦勺盛放，宛如剛上市的玫瑰。
黑袍子身上又多了一個很通透很通透的大洞。
奇怪的是，盡管從噴射而出的血這點上來看，他體內貌似仍然具有人類的組織結構，但是從這個通透的洞觀察，其裸露出來的部分看上去竟然和樹木的年輪差不多，同樣有著一圈又一圈的棕色紋路。
這個人，不，這個能動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江心遲不由得滿腦門子問號。
他開始還以為真的是來對付狼人的呢，結果給他來這出。
這下子，一開始說好的“完美通關”也泡湯了。
不過，黑袍子身上都挨了這么多槍，還不死么？
江心遲瞇起眼睛，他的弱點絕對不是槍械，人類的熱武器似乎不能對他造成什么傷害。
當然，完全有可能是熱武器還不夠熱，如果是烈性炸藥什么的應該就足夠了……
但是眼下他可沒有那個資源。
四周有沒有可以利用的東西？似乎只有莉蓮召喚出來的那顆“小型太陽”。
即使在如此深沉的夜里，它仍舊努力發著光。
或許唯一能夠對這家伙造成傷害的東西，就是……
火焰。
正如此想著，黑袍子伸出干枯的手，伸進頭頂的孔洞之中掏了掏，掏出來好幾只正在不斷扭曲的蛆蟲。
“啊……完美，多么完美的啄木鳥……不，死而復生，這是不死鳥！你一定就是主提及的先知了。”
黑袍子嘿嘿地笑起來，那張在水中泡過頭了的臉龐再度腫大了一圈，快要把他的黑袍給撐破了。
不過，江心遲迅速察覺到，他此時說的話已經沒有了蠱惑的功能，只是會讓他聽起來頭痛而已。
比起像是被洗腦一樣的效果，這點痛苦完全可以忍受。
普萊斯和莉蓮也在瘋狂地朝他使眼色。
是要自己拖住他的意思么？
的確，他現在只是白板角色，沒有什么戰斗力。
只不過，有時候決定戰局的并非輸出，而是看似不起眼的輔助。
“先知，看看這個世界吧！”
黑袍子隨手把自己從腦袋里抓出來的蛆蟲扔在地上，任由它們在地上騰挪，很快化成了一灘宛如瀝青的爛泥。
“這么多的人類聚集在倫敦，就像是世界上所有的螞蟻都聚集在一個小小的溶洞里，他們不停地挖呀挖呀，這樣下去會怎么樣？”
“會被他們挖空？”
江心遲一邊無所謂地回答他的問題，一邊用余光看向普萊斯和莉蓮。
他們正在調整狀態。
“對，沒錯！”黑袍人就像是找到了知己，“能夠挖掘的資源是有限的，而人類只知道不停索取，卻不知道找到那個完美的平衡點。”
他語氣里的蔑視簡直不加掩飾。
江心遲一挑眉，說：“所以呢？你干了什么？”
“我？原本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住院醫師，主修心理學，就在這間白教堂里，嘿嘿，”說到這里，他掏了掏耳朵，拿到嘴邊一吹，木屑一樣的物質就在空氣中不停飛舞，看上去就像是銀杏樹掉落的花粉，“大學五年，受了無數教授的折磨，考取了醫師資格，出來后就在這里，就在這里治療他們的精神疾病！”
他的語氣癲狂，說的話顛三倒四，不明所以。
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黑袍人咳嗽了兩下，緊接著隨口吐掉了一口綠苔似的濃痰，他擦了擦嘴角，嘴邊殘留的液體就那么融進了他的皮膚里，讓他的皮膚看上去光滑了些許。
江心遲不由得涌起一股反胃的感覺。
“那不是挺好的么？為什么你會變成這樣子？”江心遲隨時準備好再次給他發送信息。
這是他目前唯一驗證可行的攻擊手段。
“那天來了幾個大學生，他們說自己見到了神明……”
黑袍人的語氣恭敬了起來，然后緊緊盯著江心遲。
“我開始像所有愚蠢的人類一樣不信，但是當天晚上我就做了個夢，一個無比真實的夢，身臨其境……在一個空中花園里，偉大的主向我啟示，人類的世紀已經過去，祂將要從地底蘇醒，而下一個時代是……蟲的時代！”
“蟲？你是說那種可以拿來炸著吃的玩意么？”江心遲強忍著惡心，繼續和這個完全瘋掉的非人類說爛話。
“嘿嘿，先知果然是先知，真是裝糊涂的高手！蟲，先知沒見過么？就像是從月亮之中傾瀉而出的光芒，就像是地底上長出的珊瑚，就像是行在城市之間的星星……”
黑袍人收回了手，他合上了書本，不停地在自己的袖口中摸索著什么。
江心遲的神經再度繃緊。
不過，令他沒想到的是，黑袍人并沒有攻擊他，也沒有召喚別的什么東西，而是拿出了……
一盤綠色的碟子。
像是用來盛放蘸料用的碟子，在蒼蠅館子里隨處可見。
這是要干什么？
江心遲一邊看著他，一邊接收到了莉蓮發來的信號。
——隨時可以發動攻擊。
“先知，人類是無比脆弱的生物，他們只能看到一千萬種顏色，只能聽到極為有限的聲音，只能聞到極少數的味道，只能品嘗到最為貧瘠的滋味……而想要突破這些自然的限制，就必須要回到生命的源泉，經過‘洗禮’……”
他手中的碟子忽然從中心冒出了一滴亮黃色的液體，既像是黃金做成的酒，又像是即將被送去檢驗中心的尿液……
一股奇異的芬芳在周圍擾動。
“看那，先知，你還沒有想起來么？”
黑袍人將碟子雙手遞了過來，像是在對著高位存在獻祭。
這是什么東西？
江心遲無法從中得到任何提示。
他沒有時間思考，只是輕輕地按下了打火機的按鈕。
一道弱小的火焰在空氣中爆燃，瞬間包裹住了黑袍人的全身！
與此同時，刺眼的光芒在江心遲的眼前升起，溫度急劇上升。
這是來自莉蓮的法術！
黑袍人痛苦地叫出聲。
“啊！先知，我的先知，您還沒有接受我的獻禮，那是我辛辛苦苦從他們身上榨取的生命之酒，足以取悅您，足以證明我的誠意！我絕不會放棄，我也不會死去，請您看好了！”
他的全身猶如被高溫炙烤過的樹木，水分被一瞬間汽化，在他的身邊形成了一團新的、模糊不清的白霧。
下一秒，火光沖天！
一陣噼里啪啦的空爆從黑袍子的內部炸開，但他再也沒有別的反應。
江心遲冷靜地后退了幾步，在確認自己安全的情況下再看過去，只能看見黑袍人的黑袍已經化成了灰燼，而他整個肥胖、臃腫，不知道是何材料的身軀也染成了一塊一塊的焦黑色。
仿若木炭。
「任務目標已確認死亡，獎勵正在結算……請耐心等待。」
江心遲的腦子里最終收到了這條他期望已久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