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魔鬼聲音的，是子彈的尖嘯。

雪莉婭在第斯蒂爾特殊軍事工程學院里面聽過很多次這樣的聲音，她聽得太多，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聲音，就像是一般學校里的學生也習慣了下課鈴一樣。

她一開始害怕過，但后來就不怕了。

然而，這一次，久違的恐懼如同大地的震顫，從腳下開始搖動著她的靈魂。

肌肉撕裂的聲音通過骨頭傳遞到了她的大腦，她甚至感受到了肌肉之中的肌內膜與肌束膜分離的瞬間，這個瞬間是一種電信號，也就是……痛苦。

痛苦是可怕的，是應該避免的感覺。

痛苦與死亡是一對孿生兄弟，當見到其中一個的時候，另一個也會隨之而來。

雪莉婭的腦海中不知為何浮現出這兩句話，她對此毫無印象。

難道……這是自己的心聲？

痛苦……到底是什么？

沒有等她思考出答案，死亡便降臨了。

“第518次。”梅菲斯特再度報出了雪莉婭的死亡次數，“這次的痛苦質量有所提升，繼續努力，說不定你不需要死那么多次。”

說得簡單。

但是……真的有那么容易做到嗎？

之前沒有來得及思考的問題再度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

痛苦……到底是什么？

直覺告訴她，如果思考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那么就沒辦法戰勝眼前的魔鬼。

雪莉婭不擅長思考。

思考本身就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因此，她從來沒有思考過痛苦到底是什么。

她擅長的是行動。

如果想不明白，就動起來。

雪莉婭躲開梅菲斯特的子彈，再度嘗試射擊。

偏了。

在子彈出膛的一瞬間，她就知曉了結果。

下一枚子彈擊穿了她的眼球。

痛苦……就是痛苦。

她想要大叫出聲，想要狠狠地將痛苦釋放出去。

然而……

“痛苦……就是痛苦，與惡魔戰斗不可避免地要感受痛苦。要忍住，一定要忍住，要比惡魔還要能夠忍受痛苦，如此才能戰勝它。”母親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響起。

雪莉婭立刻咬了咬牙。

沒錯，要忍住。

死亡再度降臨。

她必須再度嘗試。

然而，失敗，失敗，還是失敗。

無論她怎么努力，總是打不中梅菲斯特。

并非梅菲斯特躲開了自己的攻擊，而是從頭到尾自己就沒有真正意義上對梅菲斯特產生過絲毫的威脅。

自己的子彈……軟弱無力。

為什么？

“第748次。”梅菲斯特冷靜地報數，“還不夠痛苦……那么，我來幫你添把火。”

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

在學校里面，她射擊課拿了滿分，其他課程雖然不是滿分，但也高分通過，本來自己會在畢業的時候拿到惡魔契約特許證書，舉行惡魔召喚儀式，成為一名光榮的惡魔契約人，如果果真如此，那么自己也會站在魔女角斗場的觀眾席上，冷冰冰地注視著魔女，以此取樂吧？

結果，自己反而覺醒成了魔女。

這是多么巨大的諷刺。

那是……沉重無匹的痛苦。

成為魔女，也就意味著……自己是深淵的血脈。

那自己的母親……

不，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錯了。

只要能夠進入天國，在那一面每個人都必須經過的「最初之鏡」面前再度審視，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而進入天國的條件，就是從殘酷的角斗中殺出重圍。

只有這樣，才能得到那一枚開啟天國大門的銀之鑰。

結果，準備萬全的自己卻倒在了賽場上。

這也是……沉重無匹的痛苦。

自己的同學也正盯著轉播看吧？

娜麗與緹茜。

她們沉郁的，宛如圣母一般的臉是從來不會顯現給同為惡魔契約人的其他人看的，只會顯現給覺醒為魔女的自己。那種神情……出現在了每一個和自己十分親密的人的臉上，自己仿佛成了一座庇護乞丐的雕像，任何有教養的人都會恭敬地繞開。

——這是一種無言的蔑視。

“第1400次。”娜麗冷漠地扣動扳機，“成為魔女之后，連開槍都不會了嗎？”

不。

“第1815次。”緹茜怪異地笑著，抿了一口咖啡，“本來說好和你一起去幻夢游樂園玩的，誰知道你竟然成為了魔女！魔女在幻夢游樂園里會被當成射擊的靶子，為了保護我們最愛的雪莉婭，去游樂園的計劃就只好告吹咯。”

不……

“第955次。”母親一身獵人裝束，宛如裁決案件的法官，不帶任何感情地說出了這句話，“你快要忍不住了，雪莉婭。痛苦在你的心中流淌，我知道你的本性就是如此，所以才叫你忍耐。”

忍耐？

對，確實是要忍耐。

雪莉婭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那時候的自己沉默寡言，有一天，同桌的女生不知從什么人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世，在她的桌子上寫了一句“惡魔的私生子”，還朝她臉上吐口水……

想起來了。

那一天，自己打了那個現在記不起名字，也記不住樣子的女生一巴掌。

但是，這樣做并沒有讓其他人畏懼自己，反而坐實了“惡魔的私生子”的身份，沒有人愿意和自己說話，就連捉弄也沒有，自己仿佛成了空氣。

“這就是你痛苦的來源，痛苦在折磨你，在壓抑你，痛苦并沒有讓你變強，它只是將你困在了過去。痛苦豈是如此不便之物？”一個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痛苦……就是力量啊！”

雪莉婭猛然驚醒，她依舊站在小島之上，面前站著的是熟悉的羊頭魔鬼。

子彈扭開空氣，直奔她的腦門。

痛苦……就是力量？

她血液之中奔涌著的痛苦匯聚在了心臟處，近乎無窮無盡的痛苦讓她的眼角流出了晶石一般的血液。

血液沿著她紅潤的臉頰流淌，最終因重力從她的臉頰落下。

科學課的老師講過，自然界中大多數物質都以三種相態存在：固體、液體和氣體，然而，在一些特殊情況下，液體的溫度明明下降到該物質固態的熔點以下，卻不會凍結，這種現象叫做過冷卻。

過冷卻的血液在半空中凝固成了子彈的形狀，落入了雪莉婭打開的彈匣之中。

砰！

凝血子彈與梅菲斯特的子彈相撞，后者如同經過黑洞的光線一般，被凝血子彈無情地吞噬。

啪嗒。

猶如雨滴落于玻璃窗上一般的聲音，猶如鋼琴琴鍵被輕輕觸碰時發出的樂音，凝血子彈毫不費力地擊中了梅菲斯特。

羊頭惡魔的身體宛如被擠壓的海綿，一瞬之間變得無比干癟。

當凝血子彈從魔鬼的身體中穿出的時候，干癟的身體輕易地倒了下去，一道盛大的血花于半空中綻放，猶如一朵萬年不敗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