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升高，雨燕號向外傾斜，幾具骷髏沒有站穩，摔在甲板上散成一地骨骼。

一根帆索卷起李維，將他死死捆住，綁在主桅桿上，最大限度減少他受到的干擾。

此時此刻，李維必須盡全力操縱雨燕號，才有希望拼出一線生機。

他的意志貫徹整艘船，無人掌握的船舵快速轉動甚至出現幻影；幾根帆索自艾爾茜頭頂躥過，系上桅桿，風帆升起；風速增加，船底水流變換方向。

李維成為航海家不到一天時間，不會任何一種屬于航海家的術法，他只能盡其所能，發揮“風暴”和“船契”兩項能力的最大效果。

雨燕號傾斜角度更大，船體發出呻吟，桅桿出現折斷跡象。

高速航行中進行急轉，屬于行業大忌，桅桿乃至船體有可能當場折斷。

但是，如今的雨燕號不是普通商船。

不久前才收進船體的彗星號龍骨又一次顯現，船只發出的呻吟減弱，彎曲的桅桿再度挺直。

甲板上的骨骼之間相互吸引，重新組裝成骷髏，他們依舊遵照李維之前的指令，試圖站起來回到崗位。

接著，一聲巨響，船只猛得一抖，剛剛站起來的骷髏們又一次摔倒，沿著傾斜的甲板滑出雨燕號。

骷髏們墜入深色海洋之前，幾根繩索系住他們，又將他們拽上雨燕號，甩進下層甲板。

內臟抽搐，李維腦中閃過一縷火花，沖著上唯一還能站穩的艾爾茜喊：

“炮！”

之前為了提防襲擊，雨燕號已經做好戰斗準備，火炮都在位于船側炮口的戰斗位，雨燕號又不是軍艦，固定火炮的炮索質量堪憂。

可能因為這次加速急轉，導致哪一門炮的炮索斷裂，在船內部橫沖直撞。

彗星號龍骨只能保證船只整體不會斷裂，可沒法加固船殼每一塊木板，放任大炮在船內撞來撞去，遲早得撞出個窟窿。

以李維現在的位階，操縱船只沒有問題，控制船底水流也勉強可以，但是堵漏，怎么看都不在航海家能力范圍內。

艾爾茜聽見喊聲，同時收到一大串絲弦傳來的指令。

她什么話也沒說，從艙口跳進船艙。

有兩門炮掙脫炮索，聚集在船艙內的骷髏已經收到指令，正試著攔住這兩門大炮。

但是炮的重量以噸為單位，根本不是骷髏可以攔住的。

因此，艾爾茜跳進船艙后，就看見兩門炮碾過到處亂爬的骨骼。

“廢物。”

隨手抓住一門從她身邊滑過的火炮，手指扣進鐵鑄炮身，艾爾茜退了一步。

還沒站穩，另一門炮迎面撞來，艾爾茜用另一只手擋住，退了兩步。

絲弦顫動，指令傳來：

“戰斗位！”

艾爾茜破口罵道：

“有毛病吧你！”

命都快保不住了，這家伙還想打一炮不成？

從體型來看，正在上浮的巨獸體積遠大于雨燕號，憑這幾門炮，他想做什么？

無視抗議，指令再度通過絲弦重復。

艾爾茜罵了一聲，對正在重新組合的骷髏們喊：

“拿上鐵鏈，進戰斗位。”

骷髏們得到指令，手腳并用，咬著鐵鏈炮索，指骨扣住傾斜的甲板，艱難向上爬。

而艾爾茜一人拖著兩門大炮，在傾斜超過三十度的搖晃甲板上如履平地，用力將兩門大炮推進炮口。

跟在她身后的骷髏立即開始固定，他們是技術嫻熟的海員，有艾爾茜穩固，很快便拴緊大炮。

雨燕號終于脫離海面下的陰影。

一聲巨響，水面破開，陰影從海下升上海面，掀起比雨燕號還高的巨浪。

若是被巨浪拍個結實，雨燕號恐怕會碎成木屑，李維可不敢賭彗星號龍骨有多堅固。

“艾爾茜！”

絲弦傳遞指令的速度比聲音更快，艾爾茜嘴里不斷吐出臟話，又回到甲板上，手里提著一柄長劍。

李維感到被什么東西抓緊內臟，艾爾茜立于船首，劍指巨浪，劍身響起嗡鳴，轟然炸裂。

“該死！！！”

這一次，艾爾茜罵的聲音特別大。

“用這個！”

六十根絲弦結成實體，將船長室的提爾鋒之脊拽向艾爾茜。

“我沒法用！”

艾爾茜之前近距離接觸過提爾鋒之脊，知道不以血涂抹，就無法使用這把劍。

而用未激活的遺器施術，魔力損耗一般特別巨大，李維僅剩的魔力不夠浪費。

生死關頭，李維思緒清明，就像最初遇見艾爾茜時。

絲弦拖曳的提爾鋒之脊驟然變向，帆索松開，李維落在甲板上，伸手抓住提爾鋒之脊劍刃。

血滲入銹跡，提爾鋒之脊劍柄自動落入李維另一只手中，生了根，不允許李維松開。

李維雙目一片血紅，心中升起一股想要殺死所有人——包括自己——的沖動。

一只冷如玉髓的手握住李維手腕，李維感覺整副內臟都被挖出來了，骨頭都抽掉幾根，從未有過的虛弱感席卷全身。

“嗡——”

提爾鋒之脊發出嗡鳴，肉眼可見的銳利波動從劍身擴散開來，巨浪斬作兩節，再以不符合物理定律的姿態融入海中，沒有濺起一絲波紋。

巨浪消散，星空與海洋之間尚存一片海霧。

李維無力支撐身體，向后倒進一具冰冷柔軟的軀體懷里。

提爾鋒之脊感受到執劍者的虛弱，它控制握持劍柄的手腕，慢慢調轉方向，想要取走持劍人的性命。

艾爾茜抓住劍身，強行從李維手中奪走，隨手擲于甲板。

身為亡靈的她沒有活血可供提爾鋒之脊飲用，難以受其影響。

“還活著嗎？”

艾爾茜戳戳懷里李維的腦袋。

受益于精神屬性提高，李維強行睜開眼睛，嘴唇蠕動，發出細微不可聞的聲音。

眼里閃過一抹猩紅，絲弦重新接上眾亡靈，一連串指令下達：

“炮火裝填！”

“全員戰斗位！”

“艾爾茜扶我起來！敢撞我的船，干它一炮！”

艾爾茜伸手扶正李維腦袋，讓他眼睛對著海霧，說：

“你先看看。”

淡藍海霧里有星光閃爍，風吹過船帆，吹淡眼前朦朧的霧。

一只比雨燕號更高更大的湛藍眼眸慢慢沉入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