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年確實(shí)處在幻境之中。
從星辰刀幻化出來的那一刻,腦中便浮現(xiàn)出一副前所未見的景象。
最開始是遍地的尸骸,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烽火和廢墟,隨后出現(xiàn)了詭異旋轉(zhuǎn)的天空,接著是從天而降的火球,再之后是蔓延開來的濃稠的焦土。此時的人們不分貴賤,一律平等而絕望地等待著黑泥蔓延。
在種種幻象之中夾雜著一路上的所見所聞,白北山發(fā)生的一切,森林中的大火,臨死前癲狂的王霄……幻像和記憶混雜在一起,痛苦幾乎將懷年撕裂,濃厚到讓人睜不開眼的災(zāi)厄氣息滅頂而來。
感覺到四周安靜下來,懷年又回到了那一片黑泥之中,他繼續(xù)艱難地走向那個渺小的白色身影。
白渺慌亂地看著懷年額頭滾落的汗珠,用眼神示意道:“小姐,他怎么了?”
懷年全身繃緊,似乎只要輕輕一戳就會瞬間崩解。
孟和音瞥了下他青筋暴起的手臂,深吸了一口氣,而后握住他的手,將體內(nèi)儲存的一些白珠子的靈氣傳遞給他。
“懷年,聽我說……”
黑泥之中,懷年忽然感覺身體輕快了許多,他開始使勁奔跑,終于追上了那個白色的身影,那個身影仿佛感覺到什么一般飄然轉(zhuǎn)身——
一片空白。
幻境轟然開始崩塌,如破碎的鏡子一般顯露著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懷年竭力觀察著更多的畫面,那上面的景象和人物似乎都昭示著未來……他終于意識到,自己似乎窺探到了天機(jī)。
就在他產(chǎn)生這種意識的下一秒,他兩眼一黑。
破廟中。
懷年渾身一顫,睜開了眼睛。在他眼前的是面露關(guān)切的孟和音。
孟和音也是一身白衣,幾乎和黑泥中的那個身影重疊,懷年恍惚了一下,喃喃道:“是你?”
孟和音不明所以,“是我啊。”她一邊說,一邊把身邊的人挨個拉過來介紹,“這是寧宰,這是白渺,這是綠微,你還記得嗎?”
懷年這才恢復(fù)過來,幻境中的景象一一復(fù)現(xiàn)在他眼前,那些慘烈異常的畫面,竟然有種極為可怕的真實(shí)感。
只是那個白色的身影,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具體的形貌。
他注意到孟和音還握著自己的手,悄悄把手抽了出來。
“我……”
懷年隱約想起方才幻境破碎時的畫面,那些混亂和迷茫的人們,他們慘痛的呼喊和悲鳴在腦中回響,但是這一次他沒有被淹沒,因?yàn)樗诨靵y的畫面中看到了一抹光。
即便在千萬片痛苦的碎片之中,也有一片閃爍著幸福祥和的光芒。后來懷年才知道,那一抹光名為希望。
火焰燃燒,所有人都靜靜地看著懷年,等待著他的后文。
在眾人注視中,懷年緩緩回神,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懷年用一種極致純凈的目光望著孟和音,堅(jiān)定地說道:“我愿意跟隨師父,誓死護(hù)衛(wèi)師父安全,匡扶師父成就大業(yè)。”
沒有預(yù)料到事情發(fā)展方向的幾人:“啊?”
尤其是孟和音,在懷年堅(jiān)定地宣告效忠之后,她開始肉眼可見的慌亂:“你,認(rèn)真的?”
這一路上她并沒有刻意收斂自己的行事作風(fēng),他們猜測到這一去別有目的也很正常,但她沒有想到的是懷年竟會選擇和自己同行,尤其是在他覺醒念力之后。
要知道,那么強(qiáng)大的念力,完全足夠在這世上逍遙一生快活自在,若沒有后來那一場天災(zāi),他可以活得比任何人都要自由。
可是他放棄了那么廣闊的自由,選擇追隨她去做一件希望渺茫的事,而他甚至不知道那件事是什么。
孟和音只能猜測這轉(zhuǎn)變與他所遇見的幻境有關(guān),她嚴(yán)肅地對懷年道:“我要做的并非小事,你真的愿意同我一起?”
懷年氣息沉斂:“嗯。”
他們這才注意到,懷年的氣質(zhì)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以前的懷年只是一個不善言辭的少年,身上的稚氣和青澀都尚未退去;而此刻的懷年除了臉龐仍然稚嫩之外,看不出一丁點(diǎn)少年人的氣息。
懷年心思通明,他如今大仇已報(bào),若此身殘破,便茍全性命于濁世;若此身尚健,勢必要拯救他人于水火。更幸運(yùn)的是,他身邊正有一個欲行此道的孟和音,誰說這不是天意?
懷年看她的目光帶著理想的光輝,這樣的變化讓孟和音暗暗心驚,她忽然意識到,懷年不再是之前的那個少年,他口中的跟隨也并非主仆之間的效忠,他真正的意思是一種合作。
因此,孟和音放棄心中的許多疑問,只是簡單而鄭重地點(diǎn)了個頭,說了一句:“好。”
最震驚的當(dāng)屬白渺,她滿臉愧疚地要向懷年叩頭,幸虧寧宰及時把她拎了起來。隱約間,大家都察覺到一些東西從此刻開始就改變了,只是他們還不知道那是什么。
氣氛很鄭重,就連平時最喜歡活躍氣氛的綠微都閉口不言,孟和音也不管不顧地坐在一旁發(fā)呆。
最終,寧宰問了一句:“那……你不管紀(jì)娘子了嗎?”
他這話是問懷年的,畢竟懷年對紀(jì)娘子的關(guān)心大家都是有目共睹,他如今忽然放著紀(jì)娘子不管,確實(shí)讓人有些奇怪。
“我打算到上陽國安定下來之后,就把紀(jì)娘子接過來。”
“可是……紀(jì)娘子會愿意來嗎?”
這次回答他的不是懷年,而是孟和音:“會的。”
她與紀(jì)喬雖然相處不久,但是也能看出她并不是一個普通的人。紀(jì)喬現(xiàn)在只想留在縣城,只是因?yàn)槎嗄暌詠淼膱?zhí)念一朝瓦解有些不適應(yīng)而已,等她反應(yīng)過來,便不會再能忍受那樣一眼就能望到頭的人生。
孟和音說完話之后,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篝火仍在燃燒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溫暖輻射到周邊的每一個人。
破廟之外,寒星高懸。
一個神秘的黑衣人隱藏在暗處,如猛禽般的雙目盯著破廟中散發(fā)出來的火光。那火光撲朔,發(fā)出的光芒越來越暗。
夜梟在袖子里掏了半天,摸出了一個指頭大小的東西,又不知從何處拿了一把彈弓,對準(zhǔn)了破廟的方向緩緩拉開。
“啪——”
一只手輕輕拍在肩膀上,夜梟嚇得兩手一抖,手中的彈丸一下子飛了出去,可是準(zhǔn)度終究差了一些,落在了距離破廟一丈的位置,那里立刻彌漫出煙霧。
夜梟驚恐地看著旁邊的人,發(fā)現(xiàn)是黑鳶才松了一口氣,藏在面罩后面的嘴巴咧開,他一把攬住黑鳶:“你來干什么?”
他的語氣十分輕快,帶著幾分套近乎的感覺。
黑鳶推開他,用手比了比破廟的位置:“阻止你送死。”
“你看不起我?”
黑鳶白了他一眼:“主子下令,放過他們,不用殺了。”
原來是這個消息,夜梟倒是松了一口氣。他跟了這些人一路,早就看出了他們行事老練,如果不用些陰險(xiǎn)的手段,這次任務(wù)根本不可能成功。
好在主子終于撤回了命令。
饒是如此,夜梟也憤憤道:“那你怎么不早說?”
“你跑得快,我跟不上。”
“……”
兩個人沒有再說話,一前一后地離開了。
他們離開之后,懷年才從門后走出來,對著孟和音道:“他們走了。”
孟和音點(diǎn)頭。
果然如她所料,上官易不會這么輕易地放走他們,一定會派殺手截殺。
可殺手為什么又撤走了?上官易不是這么優(yōu)柔寡斷的人,難道有別的變故?那他究竟想干什么?
不知為何,孟和音眼前浮現(xiàn)出明容的樣子。
今日晚宴上的刺殺顯然是早有預(yù)謀,明容出現(xiàn)在定州的時間也很湊巧,只是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明容的手筆。
此去上陽國路途遙遠(yuǎn),也許還會與他相遇,到時候一定要報(bào)那一箭之仇。
孟和音殺心漸起,忽然想到明容當(dāng)時從容赴死的模樣,又想起他抱著她抵擋念力的攻擊,周身的殺意忽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不解。
既然明明想殺自己,為何要多此一舉來救她?
她想不明白,干脆拍拍腦袋,似乎能將明容從腦海中拍出去,不耐煩道:“變化無常,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