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中陣法擴散,曇花符咒高懸半空之上,陣陣紅光閃爍。
曇花伸出的五條花瓣如鬼爪,孟和音已然避之不及,難道今日真的要死在這里嗎?
當然不能!
無論前世今生,無論是何種絕境,她從來都沒有放棄過,這也是為何征伐六國的人是她,也只能是她。
女子漂浮在半空,從腳趾尖到眉毛,甚至就連頭發絲都在發力,層層衣料遮擋下,這副柔弱的身體,嬌嫩的皮膚突兀的裂了一條小口,里面隱隱散發著微弱的白光。
只有曇花感受到,一股強勁的力量似乎正要從她體內爆發出來,驚懼之余,又探出三根花瓣,是一定要置她于死地的架勢。
在花瓣將要觸碰到她的一瞬,孟和音手中光芒閃耀,凝出一把長劍,幾道劍光閃過,曇花伸來的八根花瓣全被斬碎。
曇花沒有實體,花瓣碎片飄然落到一半就已經變成血霧。
血霧散去,孟和音才重新出現在幾人眼前。
她裸露在外的皮膚全部龜裂,形成密密麻麻如網狀的裂紋,裂紋閃著隱隱的白色光芒。
無法得知到底發生了什么,只見那根包住姜明儀的花瓣像做賊一般鬼鬼祟祟地收攏回去,馬上就要被送到曇花的大口里。
孟和音一邊趕去,一邊喊著“制住它!”
明容和懷年聞聲而動,輸送念力狠狠壓住曇花符咒。曇花再次發出尖銳的咆哮,花瓣伸展,姜明儀迅速下落。
千鈞一發之際,孟和音動作夠快,穩穩接住了姜明儀。
手上有粘滑的觸感,貼著姜明儀的衣衫也隱隱有些溫熱。孟和音目光下移,才發現姜明儀的半邊身子都在流血。
不知道姜明儀的血有什么神奇之處,那些曇花花瓣都像等待獵物死亡的禿鷲,低垂著圍在兩人四周,卻不敢輕舉妄動。
既然那些花瓣此時沒有攻擊,孟和音也就不理會它們,粗略一數,姜明儀恐怕有十幾道傷口,哪個正常人能經得住這么流血?
孟和音正為她止血,就見姜明儀睜開眼睛。
明明眼前人皮膚上光紋遍布,可姜明儀視而不見。
“……陣破了?”她唇色死白。
孟和音撇過眼去,不知該不該告訴她:她的血一點用都沒有。
這時,她忽然注意到,黑色漩渦中隱隱透出一片小小的空白,極微小,若是烈陽高照,很容易就會將它認成是太陽的反光。
女子用力眨眼,那白色并沒有消失,依然像洶涌海上的獨木舟,稍不慎便會沉沒。
這就是血液不相容所斥出的一片空間?姜明儀的血竟然真的有效!
原本一臉沉重的孟和音一掃臉上的喪氣,想將這來之不易的進展分享出來。
等不到她回答的姜明儀早已投下目光,目光茫然地找到焦點,眉目剛沾上幾分喜悅,緊接著呼吸一滯,蹙眉問道:“這么一點,你可有把握破陣?”
臉上的喜悅被沖淡,孟和音這才仔細觀察露出來的空間,只有雞蛋大小,周圍有重重血霧遮擋,透過那邊空間根本看不見曇花核心。
也許是她們在空中停頓太久,沒有感覺到什么威脅,環伺已久的花瓣像毒蛇一樣抬起頭,花瓣尖端輕點,蠢蠢欲動。
一支花瓣終于受不了這引誘,扭曲著向她們刺來。孟和音立即把姜明儀圈在懷里,一手揮動樹枝,劍氣劃過,花瓣尖端在姜明儀眼前分為幾段,紛紛向下墜落。
姜明儀揮手,想把花瓣甩遠些,在她即將碰到那些碎裂的花瓣的一瞬間,它們如泡沫一樣消散。
方才孟和音將它們斬碎時,可沒有一碰到人就消散,反而是將一大片血霧濺落在孟和音身上。
孟和音不會錯過這些細節,道:“它明明在吸你的血,卻怕你?”
姜明儀沒有見到孟和音斬斷花瓣,此時有些不明所以,長睫忽閃,眸光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身下曇花符咒依舊呼啦呼啦旋轉著,她甚至能聽到曇花內部血流拍擊的“啪啪“聲。
她最后一次向西方眺望,那邊是她回不去的故土,她默念了一句“勿念”,倏忽從孟和音的懷中掙脫出來,在女子驚惶的表情中,毅然決然地投入下方的曇花花心。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人始料未及,孟和音沒有思考,也跟隨她跳了下去,終于在姜明儀落入花心的前一瞬抓住了月亮的手。
在下方的兩人就只能一臉震驚地看到兩人相繼跳入了曇花內部。
“師父(阿音)!”
情況如此,明容再也等不下去了,兩腿一蹬就要飛進陣法,卻見陣法中忽地爆出一束明亮至極的閃光。
伴隨這閃光出現的還有孟和音的聲音:“護法!”
明容停住動作,只見曇花的重重血色之中突兀的出現兩道人影,在內側的是氣息虛弱的姜明儀。
她抱著一顆籃子大小的核心,渾身顫抖,雙手更是抖若篩糠,在血氣狂躁的攻擊下,如同一棵雷霆颶風下的嫩草。
他幾乎一瞬間就明白了破陣關鍵,明容的視線不自覺落到核心上,其上有層層血氣環繞,薄弱處可見朦朧彩光。
“如何護法?!”他話剛出口,卻見血陣嗡鳴,無盡血霧從曇花噴涌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勢將陣法裹挾其中,剎那間風暴席卷,明容躲避不及,險些被血霧席卷進去,抬頭時,眼前聳立著一顆巨大的血球。
血球高比佛塔,伴隨著它又一陣嗡鳴,巨大的聲波層層推進,摧毀村中并不堅實的土屋。
在此等風暴面前,明容與蒼庚二人合力才能在靠近血球的地方站穩。
村外的人就更是脆弱,土地崩開,村民跌的跌、倒的倒,一些人尚在狀況外,就已經跟隨蒼庚逃去更遠的地方。
血球在外面摧枯拉朽,在里面也不可能風平浪靜,血球一聲又一聲嗡鳴,在不知多少次后終于發出一些不尋常的易聲:“唔~颯~嘛~”
腥風血雨中,孟和音抱著姜明儀的手被震得發麻,她沒有想到姜明儀會突然跳進來,腦子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跟著她進入了曇花內部。
本以為曇花內部的血氣會將她們瞬間淹沒,沒有想到那些血氣根本無法靠近姜明儀。
姜明儀前行一步,血氣就會為她讓出空間,于是她們才能看見在曇花內不斷彈跳著的核心。
她本以為要經歷一番艱難的戰斗才有可能抓住核心,沒有想到姜明儀就閑庭信步一般走到它身邊抱住了它。
說時遲那時快,核心被抱住的一瞬間,曇花內部所有血氣全部化作棱錐直直向姜明儀穿刺而來,幸虧孟和音及時爆出念力才讓二人免于一死。
這也就是剛剛那道光芒的來源。
自姜明儀抱住核心之后,血球便開始了劇烈的掙扎,她們才知道,陣法的血氣都像是保護血球的載體。
她們親眼看見曇花的邊界就此消融,從中爆發出不可計量的血氣,那血氣洶涌成墻將她們包圍其中。
絲絲血線,條條棱錐,支撐密不透風的攻擊網絡,每一動都是致命的殺招。
孟和音臉上光紋未消,感到體內充盈著源源不竭的念力,正是她全力護著姜明儀,兩人才能在血球中堅持這么久。
雖然她全副身心都在保護姜明儀上,還是敏銳注意到了嗡鳴聲的變化。
“它在鬼叫什么?”孟和音分心問道。
姜明儀卻沒有回答。
她之所以跳下來,皆是因為發現曇花有意避讓自己,被它吸取的血液只能在談話開辟出雞蛋大小的空間,那樣小的空間,根本沒辦法透過它刺穿核心。
然而,天無絕人之路。既然曇花會避讓自己,如果自己以身殉祭,必然可以開辟出足夠孟和音破陣的空間。
此念一出,她立刻采取了行動。
只是她沒想到孟和音會跟著她下來,她還沒想到,這曇花的核心是一顆血水凝成的球,她更沒想到,她竟然可以這么輕松地抱住它。
盡管她立刻就感到核心的反抗,與核心緊貼著的胸腔里面所有的內臟都在震動,嘔吐的感覺涌上喉嚨,臟器翻滾的感覺讓她暈厥,她也不會放手。
更何況,她驚喜地發現,只要她抱住核心每過一秒,核心的顏色就會減淡一粉。
盡管每一層核心褪下的血氣都會變成攻擊自己的絲線或棱錐,但她身后有人。
孟和音,她的命定之人。
她畢竟只是常人之軀,失去了那么多血還能夠抱著它在血球里堅持這么久,幾乎全靠著孟和音的保護和一口心氣。
她根本沒有聽見孟和音的問話,她全神貫注地盯著懷中的核心,明顯察覺到它的顏色已褪去一半,與此同時,它的掙扎力度也越來越狂躁。
孟和音還是聽到了回答。
【為什么。】是白珠子的聲音。
“什么‘為什么’?”
【它,說的是‘為什么’。】
與腦海中的回答同時響起的是核心更加憤怒的吼叫:“你,聽懂!……為!什!么!”
直到那并不標準的口音差點震碎孟和音的耳朵,她才意識到,那竟然是核心在說話!
怎會如此,她從未聽過一個陣法還能生出靈智,可是耳邊傳來的又一聲嚎叫無情提醒她這個事實就擺在眼前。
“為什么!”它的話語一次比一次清晰,只是聽不出性別,也聽不出年齡,孟和音甚至還聽出了幾聲牛叫,倒像是許多人牲混在一起的音色。
這樣大的聲音自然也驚動了姜明儀,她沒有想到這東西會說話,嚇得有些手抖,幸好沒讓核心趁機逃走。
“怎么回事?”姜明儀顫抖著問。
“不知道,”孟和音安撫似的按了下姜明儀的肩膀,才向虛空問道,“你說什么為什么?”
那聲音越來越急促,似乎有千萬張嘴同時講話,密密麻麻如念經,終于在最后合為一束。
“你們殺我,卻不葬我;他們困我,卻不飼我;天地棄我,卻不忘我!”
“為何!”
“為何!!!”
那聲音憤恨泣血,濃濃怨氣從混亂的聲線中溢出,一時間,雞鳴,犬吠,馬嘶,人哭,混雜一氣,那聲音漸漸癲狂,后來化為千篇一律瘋魔的“殺”。
“殺!”
“殺!”
“殺殺殺!”
這聲音震耳欲聾,血氣化作的絲線和棱錐更加迅速,孟和音的難度驟然加大。
關于這些聲音的來源,她已大概有了猜測,從那聲量最大的戰馬的嘶吼和士兵們痛苦的哭嚎,她已明晰,這些恐怕是死在戰場上的人和動物的怨魂。
只是不知道他們死后又經歷了什么,怨氣被聚集在一起,為那些巫女所用,維持這種惡毒的陣法。
又一道棱錐刺來,孟和音單手格開,另一邊肩膀卻被棱錐穿透,汩汩流出血來。
這是他們的領域,他們在這里面有絕對的優勢,時間太久,就算是孟和音也會有疏漏的地方。
“還需要多久?”她問。
絲絲血液穿過表皮滲透進核心當中,血氣已被消弭大半,卻依然有一層厚厚的屏障。
“半刻鐘,再給我半刻鐘”姜明儀捏緊拳頭,加速血液從她傷口處滲出,血液所經之處,核心的血氣都圈圈散開。
那聲音更為惱怒:“死!都死!”
姜明儀的血液似乎滾燙,核心吼完之后大幅度震動起來,涌出莫大的能量,逃命一般在空間內橫沖直撞。
饒是如此,姜明儀也沒有松手,從始至終緊緊地抱著她,哪怕因為脫離了孟和音的保護而頭破血流,她也一聲不吭。
姜明儀被核心甩走之后,孟和音才發現原來并非她一直保護姜明儀,而是因姜明儀的存在,那些絲線和棱錐才不敢放肆攻擊她。
如今姜明儀一離開,那些血氣就像聞著味道的螞蟻,蜂擁而上。
四面八方皆是危險,孟和音不敢有絲毫松懈,她甚至為了能全力以赴,甚至放棄了周身的護體念力,將之全部凝于小樹枝上,一揮一道劍光。
饒是女子劍如流星,劍影中也不過是維持住了立身之地。
孟和音咬牙支撐時,聽見白珠子的聲音,一反常態的肅然。
【既然他們有冤屈,你不妨問問他們,有何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