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殺了他。”
這件事情對白渺來說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憶，她說話時神色低沉，聲音有些哽咽。
她的情緒毫無掩飾，蒼庚注意到她嗓音中微微的顫抖，安慰她：“干得好，這種惡人就應該殺！”
話音未落，低落的女子猛抬頭，眉頭緊蹙，眼中燃起絲絲憤怒。
綠微原本百無聊賴地數著孟和音臉上的紋路，從白渺說話起動作就遲緩了許多，此時終于忍不住糾正她。
“不是‘我們’，是我殺了他。”
她將“我”和“殺”字咬得很重，大大咧咧、渾不在意的陰陽怪氣惹惱了白渺。她怒道：“對！你們都是英雄，就我是懦夫！”
“哎！”大家沒想到事情是這樣的，眼見著綠微要呲聲回擊，寧宰立刻打斷她們，“別著急呀！孟小姐馬上就醒了，總不能她一醒來，就看見你們在吵架吧？”
他掰著綠微的肩膀，眾人又附和著勸慰了幾句，才算把此事揭過。
經此一遭，蒼庚也不敢多話，對明容扮了一個鬼臉：“我也沒想到……”
明容在他頭上敲了一下，作為小小懲戒。
他雖然與兩位姑娘相處不久，相識卻很久了。
綠微性子活脫，看似失心莽撞，卻最聽孟和音的話，事情無論錯對，只要是孟和音說的，她都敢去做；白渺則不同，她性格沉穩，凡事總瞻前顧后，雖然也對孟和音忠心不二，遇到難以認同的事情難免會生出別的心思。
雖然不知道孟和音要做什么，但按照目前的趨勢來看，平衡白渺的心態，恐怕是一件難事。
為今之計，也只有靜靜地等待孟和音醒來咯。
月升，清輝為被。
經過一番折騰，眾人也是疲憊不已，此刻都已經陷入沉夢。明容翻身，腦袋從胳膊上掉了下來，尚有朦朧睡意，就感覺有什么在戳自己的腰。
他連眼睛都沒睜，敷衍道：“銀子，乖……”
話一出口，他就好像意識到什么似的，但困意襲擾，掙扎著不愿醒來。
直到腰再次被戳了幾下，蒼庚鬼鬼祟祟地喊公子。
明容睜開眼睛，蒼庚道，“公子，我們為何要在這里等孟小姐，她醒來不會放過我們的。”
鬼鬼祟祟把他叫起來，就為了說這件事，明容再一次懷疑自己對這些影衛是不是太寬松，收起下巴充滿怨念地看著蒼庚：“有什么事醒來再說，我是人，我也會累的好嘛？”
蒼庚眨巴眨巴眼，戳著他腰的手還沒放下去。
無奈地長舒一口氣，明容才道：“她若想殺我，在我救人的時候就殺了。”看蒼庚還是滿臉戒備，無奈地敲了下他的頭：“更何況，她想殺就能殺嗎，你家公子是什么人，那可是……”
“好吧，其實……”明容又顯現出一副張狂的樣子，越說越來勁，蒼庚環顧左右，迅速湊到他耳朵旁邊說了句話。
明容瞬間神色一變，從張狂到萎靡不過一句話的工夫。
對面的蒼庚歪著頭使眼色，脖子來回扭得像抽風，一副“看你怎么辦”的架勢。
兩人離開時，月輝朗照，無人知曉。
華貴馬車駛出二里地之后，懸掛著的風鈴才突兀的發出清脆的聲響。
躺在豹皮毯子上的明容閉上眼睛，卻沒有半點睡意。
被關了好幾天的小獸終于見到主人，又是撒潑又是打滾，情到深處還張開嘴叼住明容的鞋子來回甩弄。
“嘶”的一聲，明容的腿隨著毯子滑下，他睜開眼，果然看見一只通體雪白的小獸對他“嗷嗚”叫著，它嘴邊正是被撕裂的毯子。
“我這張毯子價值八百金，你真當自己是狗了？我就是為了你這么個玩意兒，放棄了我可能是此生唯一欣賞且喜愛的女子？”
銀子不懂，銀子眨巴眨巴眼。
明容扶額，把被咬壞的毯子扯下來，重新躺在小榻上。
一刻鐘過去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
馬車還在滾滾前行。
不知是不是因為遠離了孟和音，蒼庚此時極為精神，雙手駕著馬車持續兩個時辰也不覺得累。
眼見朝云舒卷，蒼庚更是心情大好，恨不得馬車能再快些。
發狠了，忘情了，剛要縱馬馳騁天涯，從馬車里傳出來一句話，語氣幽幽。
“我讓你把那封信留給她，你到底給了沒有。”
猝不及防的一句話嚇得蒼庚狠抽了下馬屁股，馬兒長嘶一聲，馬車顛簸了一下。
這一下倒是讓明容和銀子僅有的睡意蕩然無存。
“公子，你別告訴我，你一晚上沒睡，都在想這件事。”
“沒有！”明容當即否定道，也許是覺得此舉有欲蓋彌彰之嫌，又補充著說，“我當然也想了別的，不只是想這件事。”
蒼庚陰陽道：“別的事情，也是關于孟小姐吧？”
“放肆！”明容惱羞成怒，“你只說到底給了沒有！”
“給了給了！”
明容這才放下心，他在信里解釋了不辭而別的原因（雖然是編的），還留下了一枚玉佩，若是有朝一日孟和音想去上陽國，就可以拿著玉佩來找他。
若不是知道孟和音對銀子有意，實在不敢放任孟和音看見銀子，他真的不想離開孟和音。
多強大啊！那么可怕的陣法，她說破就破了。
“對了！”蒼庚掀開簾子，遞了個東西進來，“公子，你把玉佩落在信封里了，我給你收起來了。”
什么！
明容的視線緩緩移動到伸進來的手上，手里赫然是一塊精致的云紋玉佩。
“蒼庚！我平日里對你太縱容了是嗎！”
隨著男子訓斥聲響起，馬車戛然而止，銀子趁機跳下馬車歡快地跑進野外，玉佩也被摔在馬車角落，而這枚玉佩本來應該在的信封，正安靜地擺在沉睡女子的枕邊。
孟和音的意識被淹沒在一片海中。
“海”是黑色的，很粘稠，很熱，她五感都泡在里面，像是要被融化。
她拼命地向上游，可海水蒙住她的雙眼，禁錮她的手腳。
她被海浪裹挾著，漂到某個地方。
隱隱約約，透過不斷涌入耳朵的海潮，她仿佛聽見白珠子的聲音。
【……可是她已經覺醒了。】
“……沒有……創造能力……”
【再給她一點時間試試吧，也許會生出***的能力。】
“……崩毀……不能……賭……”
【……本來機會也不多了……尋找新種子也需要時間，培養更會……】
“孟和音……殺性太重……不符合……要求……”
【她已經改了……】
“……除非她通過……否則……抹殺！”
除了白珠子外還有很多個聲音，白珠子似乎在和她們爭執。
她還聽見了自己的名字，難道爭執的中心，是自己嗎？
她用力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游去，忽然被什么從海水里提起，失重的感覺隨即而來，而后毫發無損的落在地面上。
這里是……
看著這些似曾相識的建筑，孟和音認出來自己正處在武家村的祭壇處。
海水浸泡的黏膩感還沒有褪去，孟和音搓了搓自己的肩膀，此時她才發現自己身上的白紋。
“念力？”
她真的覺醒了！
眉間的喜悅還未散去，她就已經發現了，自己除了能具現一把小樹枝，其余什么能力都沒有。
沒有就沒有吧，總歸是覺醒了。
按下心里那微弱的失望，孟和音觀察起周圍環境來。
此時艷陽高照，祭壇中央的血球已經消失了，一切都與平時一樣，村民們在平靜的生活著。
既然陣法破了，那白渺和綠微應該都已經找到了吧。
孟和音想著，就往當時借住的破屋走去。
還未走近，就看見那些村民們紛紛從家里出來，成群結隊地向她走來。
孟和音本以為他們是來感謝自己的，卻在下一秒瞪大了眼睛。
只見那些村民們把姜明儀五花大綁扛來了祭壇，又在姜明儀身上堆滿層層柴火。
一個老頭舉起火把，村民們跟著他一起吟唱著某段咒語。
孟和音看不慣他們如此對待姜明儀，怒道：“你們難道不知道是她救了你們？如此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沒有一點感恩之心嗎？”
那老者漠然地瞥她一眼，沒有一點收手的打算。
孟和音正打算上前解救姜明儀，忽然聽見兩道聲音自身后傳來。
“小姐！”
“小姐……”
孟和音轉身，只見武二左右各綁著綠微和白渺，她們都鼻青臉腫，奄奄一息，唯有一雙眼睛明亮，期待地看著她。
“救救我……”
“武二！”孟和音氣急，喊道，“你給我放開她們，否則我定要你償命！”
武二根本不理孟和音說的話，拿著柴刀在白渺集合綠微的脖子上來回比劃著。
孟和音剛想沖過去，眼前一黑。
短暫的黑暗過后，視野重新變得明亮。
另一邊出現了一群受傷的戰士、一群柔弱的婦孺、一群殘疾的戰馬和一群病倒的牲畜。
人和動物集合在一起，面前站著一匹威風凌凌的烈馬，馬背上的將軍長槍所向，是他們脆弱的脖頸。·
它們的痛苦如此清晰，歷歷分明的映在孟和音眼睛里。
孟和音猶豫。
她看向武二的方向，白渺和綠微皆是跟隨自己的人，她們全心全意信任自己，她不能讓她們去死。
可是……
她看向姜明儀，姜明儀是個無私救世的好人，她身上還有師父的線索，她也不應該死。
可是……
她看向那邊的將軍，她殺了武二或是殺了老者，只能救一兩個人，如果去殺了將軍，可以救好幾百人。
她的心中天人交戰，三個選擇織成的密網堵住了她的呼吸。
天空忽然傳來傲慢的聲音。
“三種困境，三個選擇，你只能選一個，你想怎么辦？”
孟和音迷茫地抬起頭，想要尋找出聲的人。可那上面空茫一片，什么都沒有。
“你不必找我，你只需要告訴我，你選擇什么，我會立刻幫你處理掉其他兩個，你就不必再受良心上的譴責。”
孟和音沉默。
“來吧，別再拖時間了。”那傲慢的聲音停頓一下，又接著道：“選明儀公主吧，你不是還要通過她尋找你師父的線索嗎？”
“小姐，嗚嗚……”
傲慢的聲音一說完，白渺和綠微就開始哭泣。
“哦~”傲慢的聲音饒有興味道，“算了，還是選你的兩個追隨者吧，她們可是全身心的信任你呢，你不能讓她們失望。”
孟和音依舊沉默。
“還是不滿意，看來你想選那些受苦的生靈了？是呢，如果我是你，我也會這么選擇的。畢竟他們數量多，救了他們積累的陰德也多。”
“你說夠了嗎？”孟和音冷靜地打斷祂，“你又是什么東西，以為給我設下幻境，我就能任由你們擺布？”
天空意外的沉默了一下。
許久之后，天空又傳來話語，只不過這一次換了一個聲音。
“你很敏銳，但沒有用。”這似乎是一個女聲，十分輕蔑，“即便這是幻境，我們也有辦法在幻境外抹殺任何幻境中存在的人。”
祂說完，像是要證明一樣，虛空中閃過一道光影，離孟和音最近的村民立即被抹了喉嚨，大片的鮮血流淌在地上，殷紅得刺傷人的眼睛。
“現在可以選擇了嗎？”那個聲音問。
孟和音隱忍不發。
那個聲音等了許久不見她的回答，“既然你不肯做出選擇，那么，大家都死好了。”
孟和音還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只見虛空中出現數道光影，光影所照之處的人全都瞬間湮滅。
眼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在她眼前消散，孟和音也一直按兵不動，只是在瞳孔中漸漸積蓄起風暴。
隨機死亡很快就輪到了綠微，當綠微在眼前消散時，白渺哭出了聲，哀求著孟和音救她。
傲慢的聲音重新出現，“真的一個也不選？”
輕蔑的聲音回答：“不過是一個害怕選擇的懦夫。”
她話音未落，孟和音突然暴起，揮出數道劍氣，斬碎了祭壇綁著的鈴鐺，霎時間，那些哭聲全部停止，天空中的聲音也被忽然切斷。
“現在可以好好說話了嗎？”孟和音收回樹枝，冷漠問道。
過了許久，天空才再次傳來聲音，還是那兩個，但語氣里的傲慢和輕蔑少了許多。
“果然找錯了人。”
“你不是創造者，你是破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