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撕心裂肺，連被韓素梅示意先出去的服務員，都擔心出事，專門敲門進看。

以至于三嫂都覺得丟臉，壓著聲音對她兒媳婦說道：“你別這樣！你還要不要點面子？”

“整天在家里嚎，整層樓都叫你做‘哭鬼’！出來你又嚎！”

沒有誰不要臉面，特別是潮汕人，好面子，那幾乎是銘刻在骨子里的基因。

如果不是生活的重擔無法負荷，三嫂的兒媳婦，何曾又會這樣情緒失控？

韓素梅示意要進來讓她點菜的服務員，先回避一下。

“聽說你要趕三姆回鄉下？”她沉聲向三嫂的兒媳婦問道。

“但你們住的房子，是三姆名下的物業吧？對吧？”韓秀梅放下茶杯，這么問道。

三嫂點了點頭，她一臉愁容，不見得比她兒媳婦讓人輕松：：“我們單位分的房改房。”

“我的同事和朋友都在廣州，我怎么走？”三嫂說著，或者這包廂的燈光，太過明亮，讓韓素梅愈發清晰地，看見了她眼里的悲傷。

窗外車龍水馬和七彩的霓虹、整面大廈的廣告彩屏，映著三嫂兒媳婦，深沉如墨的臉色：

“七老嬸，我婆婆這邊，只有三十多平方。一家四口，住不下啊！”

她說著，又哽咽地帶了哭腔：“我們也不是懶，我們買了樓的！都還了三年的貸款了，但鬼知道那個‘死短命’！學人去緬甸做玉器，把房子抵押了，結果去緬甸買了一堆垃圾石頭回來！”

說著她又哭了起來，三嫂的臉色很難看。

因為她兒媳婦嘴里的“死短命”，說的就是三嫂的兒子。

三嫂終于忍不住：“勿一副哭鬼相啦！終日惡嘴毒舌，什么‘死短命’？伊無名給你叫啊！”

韓素梅實在不想看三嫂在這里訓斥兒媳婦：“都勿，阿嫂你去沖泡茶，三姆你也靜一靜。”

三十多平方，除去公攤，一家四口的確是比較艱難。

三嫂的兒媳婦，一邊抹著淚，一邊依著韓素梅的吩咐，在邊上泡茶。

大約是指著韓素梅幫自己拿主意，三嫂總算也消停下來，她發了一些照片給韓素梅。

然后三嫂向著后者問道：“阿弟仔在緬甸進這些玉，說是等級……”

她沒說完，韓素梅就截了她話頭：“去揭陽找上次介紹的玉器師傅看了嗎？”

三嫂點了點頭，韓素梅搖頭道：“跟你說專業的東西，一時也講不明白，這么說吧三姆，那師傅是能拿國家津貼的，他說什么，就是定論。”

韓素梅很有些頭痛，這跟她過來時，所預料的婆媳戰爭，完全不一致。

她設想過很多可能，甚至包括三嫂的親家在背后，挑撥生事，導致婆媳關系惡化等等。

誰知道，是這檔子事。

至于玉石，她完全不想理會這事，當時三嫂向她求助，韓素梅介紹了那玉器師傅給她。

但三嫂兒子去緬甸，大約是嫌費用高，并沒有如她叮囑一樣，帶上那師傅的徒弟去掌眼。

茶泡好，韓素梅拿起一杯，抬頭對三嫂說：“要愿意聽我勸，讓弟仔別折騰那些玉石。“

三嫂明顯接受不了，那可是抵押了房子進的貨啊！

“叫你們請師傅去掌眼，嫌貴，不聽；那現在該交的學費，就要認。”韓素梅喝了一口茶，望著三嫂說道，“要聽不下，想著蒙比自己更外行的人，來回點本什么的，這么搞下去，就真的沒法收拾了，那我也管不了這事。”

“好，我跟弟仔說。”三嫂聽著韓素梅說要是不聽，接下去就管不了，終于狠下了心。

她馬上就打給兒子，聽著是韓素梅的意見，她兒子盡管很難接受，但終于還是應承了。

而韓素梅很快就給她們婆媳提出了解決方案：“賣房。“

這三嫂的房改房別看只有三十多平方，但在天河中心區，市長大廈邊上，總價并不低。

只要賣出去，自然可以在其他邊緣一點的地段，買上寬敞一倍以上的住所。

“可除了新房子被銀行收走，他去緬甸時還跟親友借了四十多萬，我們現在每個月得還錢，舊房子要賣，總得讓人來看，家里就不能住人了，那我們沒有錢租房啊！“一說起來，三嫂的兒媳婦，又要哭了。

要不是覺得是個發家的良機，如何會連房子也抵押？

深信是發財良機，那當然就把身邊親友能借的錢，都借了。

這是生活的問題，根本無法逃避。

難道說沒有借據就賴賬不還錢？

就不要提會否鬧到打官司的地步，這么賴賬，是要搞到六親皆斷的地步？

韓素梅到這里還有什么不清楚的？

無非就是三嫂的兒媳婦，因著家里的不易，勸說婆婆來尋韓素梅罷了。

而三嫂是極傳統的潮汕人，父母不在身邊，長嫂為娘。

所以當年韓素梅有什么事，她可以冒著被“炒魷魚”的風險，盡力去幫弟弟和弟媳——就算只是很疏的堂親，只要她看到，便要護在羽翼下。

但要她挾恩圖報，要她來沖韓素梅開口，對于三嫂，她真的開不了這個口。

“明天讓三嫂來辦公室找我，我幫你們安排個房子住著。盡快把老房子掛牌，去看要買的房子吧。“韓素梅給出了一個解決方案。

聽著這話，三嫂臉上的皺紋，幾乎都在一瞬間舒展開，連她兒媳婦也抽泣著收斂了啼哭。

三嫂看著韓素梅，有些尷尬地說道：“那、那怎么好意思？”

倒是她兒媳婦要更坦蕩些：“七老嬸，我老公說他在家帶孩子不過來，其實，他是怕你罵他沒用。其實、其實他每天下班之后，都會去送外賣，送到凌晨兩點的。”

韓素梅聽著，有一股氣壓抑在胸腔，禁不住長嘆了一聲，然后對她們說：“不等明天了，現在我們就把這事定下來。”

說著她就拔通了丈夫公司辦公室主任的電話，很快就接通，是熟悉的鄉音：“頭家奶！食阿末？”

“頭家奶”是稱呼老板娘的潮汕俚語，對方是問韓素梅吃晚飯了沒。

韓素梅皺了皺眉沒有回應他的問題，直接向對方說道：“安排一套房子，六十平方左右，離六運小區不要太遠，我要借給親戚半年到一年，等下我把親戚的微信名片推給你，明天你安排人把每月一元的租約和鎖匙送過去。”

電話那頭的辦公室主任仍然熱情，但提出了問題：“頭家奶，這樣，不太合規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