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武得感謝李遠帆和這幾位民警,他們在那一瞬間的選擇,是相信他!
死者丈夫一走下樓梯,便被控制住了。
他根本沒有掙扎,只是微微有些愣神,隨后便低下了頭。
姜武攔在死者父母的面前,阻止他們去幫忙,對他們說:“二位抱歉,現在我們懷疑你們的女兒是被人殺害的,希望你們能夠配合我們的工作。”
這對夫妻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死者母親在聽到這些話的時候,癱坐在了地上。
“小姜,你是什么時候發現不對勁的?”痕跡組處的林濤看向了一旁的姜武。
此刻,死者的丈夫已經被帶到了局里審訊,死者的父母也已經被帶離了現場,局里的增援也都已經到了。
姜武和林濤可以心無旁騖地勘查這個命案現場了。
“早就發現了啊,一上樓就發現了。”姜武神秘地笑了笑。
林濤愣了愣,“不可能,你是神仙嗎?上樓你發現個鬼。”
“林老師,上樓的時候,您應該看到死者還在這里吊著吧,我當時就覺得奇怪,真實的案件偵查中,有多少上吊現場?”
“有很多啊。”林濤張口便道。
“那又有幾個是到現場的時候,人還吊著的?”姜武卻是反問道。
林濤思索了一番,說:“貌似很少。”
“那就對了。”姜武正色道,“那么多上吊案例,大部分在刑偵人員到達現場之后,尸體都已經被家人放下來了。”
這是一種人之常情,若是自己的家人,是怎么樣都不會忍心看著他吊在那里而置之不顧的,哪怕是一秒鐘。
林濤皺眉,“可是你看尸體的體型那么大,她老公說得沒錯啊,我們都要好幾個壯漢一起才行。你別逗我,說認真的。”
的確,放下尸體只是大多數人的選擇,但不能作為判斷是不是命案的依據。
姜武繼續道:“上樓的時候只是覺得奇怪,直到我看見張尸體底下的凳子時,就開始懷疑死者丈夫了。”
林濤把視線又投向了尸體旁的凳子,“那張凳子嗎?我看到上頭有死者的兩個足印,上吊自殺一般都會找一張凳子站上去,而且上面有死者的足印,這有什么問題嗎?”
姜武來到凳子旁,蹲下身,指了指凳子上的足印。
“關鍵就是這兩個足印。沒聽死者丈夫說嗎,死者之前出了車禍右腳受傷了,到現在腳走路還不太行。仔細看那兩個足印,深淺完全一樣,這合理嗎?”
林濤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應該是一個足印深,一個足印淺。”
姜武點點頭說,“所以我就懷疑這個足印是兇手為了偽造死者上吊而制造的。不光如此,我甚至開始懷疑整個現場都是經過偽造的。”
“小姜,你還有什么發現?”
林濤感覺自己面對姜武的時候,甚至看了一點兒夏衛國的影子。
姜武繼續道:“僅憑這一點不足以證明死者就是他殺,所以我才堅持要檢查尸體,是他殺還是自殺,尸體才能給出答案。如果就死者丈夫一個人在那里還好,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定不讓動尸體,可是把我急壞了。”
“其實這種家屬還真不少,之前夏法醫在的時候,如果碰到家屬不讓尸檢,那也就算了。”林濤緩緩道,“強制尸檢,很容易激起雙方的矛盾。”
“沒辦法啊,心里有疑問,總不能放著不管吧,還好尸體給力,一些最基本的尸體表現就足夠了。”姜武舒了口氣。
之前不讓看尸體的那一幕,的確讓他感到很擔心。
要是順了家屬的意思不檢查尸體,那可能就會錯過一個命案,放過一個兇手了。
“那尸體上你看出什么來了?我看你也檢查得很潦草嘛,而且衣服也沒剪掉,沒什么可以檢查的。”
“林老師,誰說我檢查得潦草了,我可是認認真真在看呢。就說那個尸斑好了,脖子后面那個紫紅色,那可是尸斑啊!”
林濤點點頭,“我知道,尸斑我見多了。”
姜武深深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尸體,“可是,上吊尸體脖子后面怎么可能出現尸斑呢?這一點已經足夠說明這具尸體曾經被人移動過!”
尸斑按照發展過程與形態特征大致可以分為三個時期,零到十二小時是沉降期尸斑,十二到二十四小時是擴散期尸斑,二十四小時以上是浸潤期尸斑。
其中,沉降期尸斑以六小時為界,又可以分為兩個時期。
六小時以內的尸斑,若改變尸體位置,則會在新的低下部位形成新的尸斑,原來的尸斑會逐漸消失,稱為尸斑的轉移。
六到十二小時的尸斑,若改變尸體的位置,則新的低下部位會形成新的尸斑,而原來的尸斑不會消失,稱為兩側性尸斑。
十二小時以上的尸斑若改變體位也不易在新的低下部位形成尸斑或只形成淺淡的尸斑,原來的尸斑也不會消失。
按照道理,腳跟脖子后面這兩個部位很難同時處在低位,一般不會同時形成尸斑。
處于懸掛位的尸體的尸斑應該集中在雙踝部、雙腳,但是尸體的頸部也出現了尸斑,這在懸掛位的尸體上是不可能發生的。
“所以死者在死亡之后,保持仰臥位這個姿勢至少有六個小時,再被人懸掛起來,又在雙腳形成了尸斑,這就是典型的兩側性尸斑。”
林濤聞言,不覺明厲。
“還有一點,是在死者的脖子處。那根紅色的帶子在頸部形成的壓痕是白色的,右后頸部那個卡扣也有一個壓痕,同樣是白色的,兩處壓痕都沒有明顯的皮下出血,顯然是死后形成的。”
“原來如此!夠專業!”林濤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還朝姜武豎起來大拇指。
姜武看了一眼仍舊躺在現場的尸體,她的兩只手仍緊緊握著拳,似乎是要打向身前的某人,也似乎是在掙扎。
他繼續說:“還有一點就是這個尸僵,尸僵也是隨著時間變化的,要發展到像這樣非常強硬的尸僵,起碼得六個小時。現在是幾點?”
林濤看了看手表,說:“一點半過了。”
“半個小時之前,我問死者的丈夫最后一次跟死者交流是什么時候,他說就在今天早上七點多,但無論是按照尸斑還是尸僵,那個時候的這個女人,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說話的。很明顯他說謊了,他早上根本沒有與妻子說過話,他不可能同一具尸體說話。”
“所以,就是他殺了他的妻子。”林濤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他是怎么殺了她的?”
姜武知道林濤是在問兇手的殺人手段。
“尸體顏面部青紫,雙眼結膜有出血點,機械性窒息的可能性最大。”
“在尸體的鼻尖部有一小塊表皮剝脫,唇部內側的口腔黏膜和下排牙齒的牙齦上也有小片皮下出血。有出血就能夠說明死者的這幾處地方在生前遭受過外力,我猜測是掩捂口鼻導致的窒息死亡。”
“用一種機械性窒息來掩蓋另外一種機械性窒息,這對我們來說有點難度啊!”林濤感嘆了一句。
姜武點點頭,“的確,同樣是機械性窒息,很多尸體征象都會相同,有時候的確比較難判斷。但畢竟是兩種不同類型的機械性窒息,并且用于偽裝的機械性窒息方式——上吊,是在死后實施的,這與生前上吊死亡在某些尸體的表現上必然也不會相同。”
在尸體上再厲害的偽裝,也難逃法醫的眼睛。
雖然活人會說謊,但尸體永遠不會說謊!
“對了,小姜,我還有一個疑問。”林濤看向姜武,眼神中充滿了求知欲,“你一開始就說到了,死者丈夫的身材跟死者完全不是一個比例,那他是怎么把比他大好多的尸體掛起來的?憑他一個人應該扛不起這具尸體吧。”
“這個問題啊,我估計當時也把兇手難倒了,不過他還是想出了辦法,他根本不用扛就能把尸體吊起來。”
“那他是怎么做到的?”
“林老師,您看看這個房間,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林濤環顧了一圈,視線最后停在了那張床上:“這個?”
姜武笑著點頭,“是的。床與電視機顯然不在一條線上,誰家會這樣,躺著看電視還要歪著頭,多累啊。”
“此外,床邊上的衣柜與床之間的距離也太小了,這樣怎么拿衣服?這也太不合理了吧!”
“再看床這邊的位置,就是死者上吊的這里,空間很大又什么東西都沒有,怎么看都應該把床再移過來點吧,這樣床正好對著電視,又與衣柜之間拉開了距離,多舒服!”
林濤恍然大悟,“難怪我總覺得有點怪怪的,現在這樣的布局的確讓人很難受。”
姜武蹲下身,指了指地面,“林老師,您再看看尸體下方這里,是不是有條線?”
林濤盯著姜武指的地方看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不明顯。”
“當然不明顯。那你再看看里頭。”姜武低下頭,幾乎快要貼到地面,再用手指了指床底下。
“那條線明顯了,線那邊更干凈,這邊很多灰塵。”林濤將手電筒照向床底,他看到了之前姜武無意中瞥到的那條熟悉的“線”。
姜武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緩緩說道:“臥室的床底下如果不清理的話,一段時間就會積灰。想必死者丈夫在把床移動之后就發現了這一點,所以露出來的這條線被他清理過了。”
姜武又指了指尸體底下這條并不明顯的線,說,“不過他還是太粗心了,床底下沒露出來的那條卻沒有清理。”
“那他移床干什么?”林濤疑惑不解。
“因為用來上吊的那個鉤子原本是在床上方的,那個鉤子可是這個房間里唯一能夠用來上吊的工具。如果不把床移開,他怎么偽造他的妻子‘上吊自殺’的假象呢?”姜武一笑。
“并且,如果計算一下層高、紅色帶子的長度、死者的身高,你會發現如果床不移開,那死者上吊的姿態就是跪在床上的,這不符合絕大部分人的認知——跪著是不可能吊死的。”
“跪著當然也可以縊死,看來最終還是吃了沒學問的虧。”林濤搖了搖頭,突然又想起什么,“那還是沒有解釋是怎么把尸體吊上去的疑問。”
“要是床在原位的話,尸體就是跪在床上的姿勢,所以根本不用扛啊,死者的丈夫只要讓死者跪著,讓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就行。”姜武張開手,丈量了房間的長度,“林老師您看,樓層高2.3米,鉤子長10厘米,紅色帶子懸掛的部分長66厘米,床高50厘米,這樣一來,帶子環與床的距離便是104厘米。”
一般來說,人體的頭部占身高的八分之一,小腿占身高的四分之一。
林濤愣了愣,“所以死者頸部與床的距離差不多是100厘米,恰好可以將環套進脖子,不費吹灰之力。”
“是的。”姜武笑著點點頭,“但在床上跪著顯然不行,所以死者的丈夫只能將床移開,讓尸體變成懸掛狀態,讓其能夠順利‘吊死’。”
林濤不由得感嘆了一句,“你說兇手也挺聰明的,知道偽造現場,還主動報警讓自己的嫌疑變小。”
姜武卻是正色道:“不過聰明反被聰明誤,他不知道現場變動得越多,留下的證據也會越多!而且,他太小看法醫了,這可是個能讓不會說話的尸體開口說話的職業,他又怎么會逃脫得了呢!”
在姜武看來,整個命案現場,全部都是破綻!
兩人說話間,夏衛國已經匆匆趕到了。
但是林濤突然發現,好像沒有夏衛國什么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