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武上午還在張嬸那里買過豆腐。
她家自己做的豆腐，很是新鮮，一般都不會放到第二天。
而對面樓的王大爺，姜武對他并沒有太多的印象。
只知道他早年有過心臟病，現(xiàn)在基本上不干活了，天天在院子里下棋，然后去買菜回家做飯。
“現(xiàn)在可不得了啊！”王敏就像是個傳聲筒，一回出門，一會兒又給家里帶回來最新的消息，“王大爺?shù)膬鹤忧榫w特別激動，把張嬸給打了！下面真的是亂成了一鍋粥！”
姜武皺了皺眉頭，“媽，你也別出去湊熱鬧了。這么多人，萬一擠著碰著了，那也不好啊。”
“好好。”王敏嘴上是答應(yīng)了，但還是忍不住站在二樓，朝樓下張望。
……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
樓下的吵鬧聲，慢慢平息了。
雙方的親戚散了大半，只留下滿地狼藉的地面。
“哎，這個張嬸啊，還真是倒霉。”王敏回到家，微微搖頭，“王大爺身體本來就不好，經(jīng)常跑醫(yī)院看病，這一下，人死了，張嬸可是要承擔所有的責任啊！”
姜國慶沒有出去湊熱鬧，而是朝自己老婆道：“別人家的事，你可別操心了，自己長個心眼，下次碰到這種年齡大的人，就退一步，別跟他吵了。”
“知道。”王敏點點頭，轉(zhuǎn)頭看向一旁的姜武，“小武，你們法醫(yī)是不是所有的尸體都要解剖啊？”
姜武搖搖頭，“那可不是，要是所有尸體都要解剖，法醫(yī)要忙死了。一般是非自然死亡，還要分很多種情況，只有部分尸體才會解剖。”
王敏沒太聽懂，便問道：“那像對面樓王大爺這種，要解剖嗎？”
姜武一愣。
這還真是問題。
“如果能明確死因，家屬對死因沒有任何的異議，那可以不解剖尸體。”姜武道，“但是我看這雙方各執(zhí)一詞，張嬸肯定不會就這么同意賠償，我估計最后可能還是要解剖，明確死因。”
王敏聞言，疑惑不解。
“小武，這事兒還有其他的說法？張嬸不用賠償嗎？”
在他們看來，張嬸和王大爺吵架，王大爺不小心摔倒昏迷，搶救無效死了。
這事兒，肯定和張嬸有關(guān)系的啊！
姜武一愣，他剛才是以現(xiàn)代人的想法，來思考整個事情。
但是這個年代，教育普及程度并不高，老百姓很少會有要求尸檢，并且要求進行司法鑒定的想法。
姜武想了想，便道：“媽，賠償肯定是需要的，現(xiàn)在是要看張嬸需要負刑事責任，還是只需要民事賠償，賠償金額又是多少？這區(qū)別可就大了。”
“其中還有這么多的門道啊？”
一旁的姜國慶也好奇地問了一句。
“損傷和疾病之間的關(guān)系，一直都是法醫(yī)學的難題。”姜武輕聲道，“很多情況，并不是非黑即白。”
“小武，你就拿張嬸的這個案子，跟我和你爸嘮一嘮。”王敏突然道。
姜武知道，因為這件事關(guān)系到了張嬸，她平時和老媽的私人關(guān)系好不錯，所以老媽才會這么感興趣。
“好，那我就說一說吧。”
姜武微微點頭。
“其實這件事情，最主要的就是弄清楚王大爺?shù)乃酪颍且驗樗さ购箫B內(nèi)骨折，或者是其他原因，比如說突發(fā)心臟病導(dǎo)致的死亡，又或者說，兩者都有。”
“這……有很大區(qū)別嗎？”王敏給姜武倒了杯涼茶。
“區(qū)別很大了，嚴格來說這已經(jīng)不是法醫(yī)學的問題，而是法律學的問題。”姜武端起茶，抿了一口，“如果把這兩者分開來看，顱內(nèi)損傷可以單獨引起死亡的發(fā)生，心臟病也完全可以單獨引起死亡的發(fā)生，并且也存在明顯的可能導(dǎo)致心臟病猝死的誘因，最終如何來確定死亡原因，這一點太重要了。”
王敏和姜國慶兩人，不由得聽到入神。
雖然他們沒有任何的法醫(yī)學背景知識，但是聽到兒子聯(lián)系現(xiàn)實的案子，來給他們進行講解，他們聽得格外的認真。
“如果尸體解剖完畢，法醫(yī)給的意見是顱腦損傷致死，這就是一起命案，張嬸需要負刑事責任，最高是死刑！”
王敏咽了口唾沫，“其他的情況呢？”
“如果法醫(yī)的意見是冠心病致死，這就是一次意外，張嬸可能都不用負刑事責任。”
“還有這種說法啊？”王敏愣了愣。
姜武點點頭，“并且這兩者在民事賠償方面，也大相徑庭。”
這句話就很好理解了。
顱腦致死，是直接的死因，和張嬸直接相關(guān)，肯定要賠償?shù)枚嘁恍?/p>
冠心病致死，相對來說，就賠償?shù)蒙僖恍?/p>
“那如果顱腦骨折和心臟病都存在，你們法醫(yī)怎么區(qū)別死因呢？”姜國慶突然提出了一個問題。
姜武無奈地搖搖頭，“老爸，說得很對。有時候?qū)嵲诜植磺宄覀兎ㄡt(yī)可能會采取這種的方法，即兩者構(gòu)成了聯(lián)合死因，對死亡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但是這樣的做法，又會帶來一個新的問題，到底是顱腦損傷起到的作用更大，還是心臟病起到的作用大呢？這又是極難判斷的一件事情。”
姜武說完，家里有那么一瞬間的安靜。
王敏和姜國慶都默不作聲，似乎在消化姜武所說的。
半晌，姜國慶笑了笑，轉(zhuǎn)頭看向王敏，“你看我就說吧，讀書還是有用的，一般人誰能知道這些道理呢？”
姜武苦笑一聲，“爸，即便是知道這些道理，但是在實際工作中，如果這樣一個案子放在我們法醫(yī)的面前，誰都沒有信心能做得完美。”
法醫(yī)的一個判斷，往往會左右案件的方向，也會對司法過程產(chǎn)生莫大的影響。
……
和爸媽聊完這件事，姜武便睡了。
只留下王敏和姜國慶待在客廳中。
“小敏，你說剛才小武講的這事兒，張淑蘭她家知道嗎？”
“剛才看他們家的情況，八成是不知道的。”王敏搖搖頭，“大家都沒讀多少書，誰能想到還可以尸檢，去做司法鑒定呢？”
“唉，張淑蘭平時人很不錯，有時候還給我們送豆腐，突然碰上了這個事兒……”姜國慶嘆了口氣。
“老姜，你說我們?nèi)ズ蛷埵缣m他兒子提一提剛才小武說的這個鑒定，你看怎么樣？”王敏突然道，“也不能由別人漫天要價，讓法院來判斷到底誰的責任，賠多少錢？”
姜國慶一愣，然后點點頭，“我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