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記憶盡頭，何月猛然身體一顫，回過神來。
他錯愕地看向周圍的一切，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夢里夢外的茫然。
雙掌的內力還在持續輸出著，夜殊并沒有醒過來。這說明，整個時間只過去了片刻。
“你想清楚了嗎？”
那分明很陌生卻又感覺聽了無數次的聲音響起。
何月抬頭，視線與那陰沉的粉色眼眸撞在了一起。
這一次，他能將那眼眸中的東西看的真切，可卻不敢說出一個字來。
九尾狐的經歷，或許是很冤枉、悲慘，但何月害怕說多了會節外生枝。
場面陷入沉默。
“那個......”
一道聲音諾諾地從后方傳出。
“請問，您就是九尾狐仙大人嗎？”
九尾狐耷拉的耳朵一豎，尾巴再次搖曳起來，冒血的眼睛彎了彎，狐嘴微微咧開，下一瞬，湊到男孩身前，幾乎臉貼臉，用好奇而沙啞聲音道：
“哦？你聽說過本尊的大名？”
這一下，將鄭子言等人嚇壞了，冷汗直流，表情惶恐。
陷入瘋狂狀態的狐妖渾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仿佛隨時都有可能爆炸。
男孩卻像是沒有察覺到一般，稚嫩的臉龐露出一抹笑容，露出一排牙齒。
“是的！我和奶奶都是您的信徒？”
見作為破局關鍵的男孩終于開口，何月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緊張起來，心里總感覺隱隱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哦？說來聽聽？”
九尾狐表情夸張，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雖是笑著，但看上去異常兇惡。
“奶奶說我們家世世代代都是信奉九尾狐仙的！祖祖祖祖爺爺還親手參與建造了這座宮殿呢！”
男孩憨笑著，并沒有一絲半點的害怕。
“奶奶每周都會帶我到靈祠獻祭，然后像這樣，”他身處食指，在空中比劃出一個手勢，最后雙手合十，放至胸前，閉上了眼睛，“許下自己的心愿?！?/p>
背對著何月的九尾狐表情愈發陰沉，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一言不發。
男孩睜開眼繼續帶笑道：“我們家還有好多家傳的靈狐雕像！我前幾天還跟著奶奶親手將一個損壞的雕像翻新呢！”
“奶奶說了，信徒最重要的就是‘信’這個字眼?！?/p>
“其實您的事情，我們家祖傳的經文都有記錄，由先祖撰寫，傳給爺爺，但是爺爺走得早，現在傳給了我。從小奶奶就帶著我通讀這些經文的。”
說到這里，男孩頓了頓，有些憤怒。
“有些人打著信徒的名號傷害您，讓您失望，那在我看來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信徒！”
“奶奶說了，這些人終究會得到應由的懲罰?！?/p>
“您是最良善的神，是最完美的神，如此對待您的人，都該......”
電光火石間，話還未說完，那九尾狐驟然出手，將其打斷！
一只金色中帶著血氣的爪子從它身后直直長出，一把掐向了男孩的頸脖！
“咳咳......”
男孩瞳孔猛烈縮放，沒想到對方居然會突然攻擊，喘不上氣導致他面色漲紅。
“笑話！”
九尾狐露出尖牙，雙目沖血，鼻子周圍因肌肉用力而堆滿了褶皺，聲音尖銳無比。
“膽敢妄圖揣測你的神？這就是所謂的信徒嗎？”
“什么良善？你以為你很懂我嗎？真是天大的笑話！”
所有人皆是頭皮發麻，身軀輕輕一顫。
感受到手下夜殊身軀開始恢復活力，何月一面松了口氣，一面無聲揣摩起局面來。
‘這是要打起來的節奏啊。’
‘這種發了瘋的妖怪，用嘴是很難說服的，畢竟沒有多少理智了?！?/p>
他視線放在小男孩痛苦的臉上，猝然靈光一閃，發現了盲點。
‘等等......他為什么一開始沒有一點點難受？他只是個沒有修為的凡人啊！’
‘難不成，他其實不是普通人？’
一時間，思緒萬千。
狐妖身后金色巨爪的虛影越來越用力，櫻色的眼眸布滿了仇恨。
鋒銳的爪尖下，一抹鮮血從劃痕中浸出！
它看著男孩的面孔，大腦突然感到一抹刺痛，有些失神。
男孩微笑的面容恍惚放大數倍，雖是痛苦到了極點，但語氣始終如一。
天真而溫柔。
“其實我都明白的，在夢里，神明大人您親口說需要我......需要我來拯救您。”
“這是我的最大愿望。”
“所以，我才來到了這里?！?/p>
眼中，男孩心口處純粹無比的金色光團刺眼無比，九尾狐大口吸氣，神色驚恐到了極點。
一段段年少時的記憶、一句句許諾過的誓言，讓它心如刀割。
‘我這是在做什么??？’
‘最開始，明明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理智與仇恨開始在它腦海中拉扯，激烈地斗爭把它撕成兩半。
徹底陷入了瘋狂。
兇光乍現！
九尾狐身后金色虛影越變越大，直至四五米高，耳朵、臉、脖子、尾巴，狐貍的形象愈發明顯而凝實，將它完全包裹在其中！
那金色狐像竟是全然由妖力凝成，氣息恐怖到了極點。
九條金色巨尾在空氣中來回抽打，所到之處勁風陣陣，塵起地碎。
鄭子言等人被這肆虐的妖力傷及，竟是齊齊失去了意識，再度陣亡。
何月也不好過，無差別的瘋狂攻擊讓他猛然吐出一口鮮血，錦鯉亦是被連連擊飛好幾米遠。
這等實力，要比石蔥聾還要強大！
‘不愧是曾經被奉作神明的大妖！’
何月收手，擦了擦嘴角流淌的血跡，運轉內力調整體內紊亂的氣息。
綠芒消失，身下，黑色的身軀微微一動，一雙紫色的寶石眼驟然睜開。
夜殊復活！
狀態恢復如初的夜殊直直從地面翻起身，與何月對視一眼，看向了那妖力的核心——金色妖力狐像包裹著的九尾狐。
暫時的脫節并沒有影響它的思路。很明顯，對方就是這靈狐仙宮的主人，狐騷味的來源。
“蕪？（要打嗎？）”
夜殊瞇著眼睛悄聲詢問道。
何月猶豫之下點了點頭，“不能讓它殺了那男孩。”
小男孩閉著眼睛臉色蒼白，昏死在了妖狐虛像的巨爪之下，頸脖上流出的鮮血染紅了上衣，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
何月放出幾道青色內力朝著那男孩飛去。
“你這個狀態還能堅持多久？”
他細細打量著通身黑亮的夜殊，將心中的疑惑壓下，“對你的身體沒有影響吧？”
“蕪。（有一些，但沒事。）”
黑色的鱗甲反射著九尾狐妖散發而出的金色光澤，與眼神中的幽然交相輝映。陰形態的夜殊氣息陰冷霸道，外形比起陽形態要更為霸氣，只是隨口一答，便有了些桀驁的味道。
何月輕輕一笑，擔憂的同時又有些欣慰。
他二話不說，再次用出自創武學幫忙，獻祭了一部分力量。
夜殊體型擴大一倍有余，直直超過了那場中央的妖狐虛像。
它飛身上前，與那巨像扭打在了一起。
夜殊黑色的龍爪之上一片飛舞的紫黑色電流噼啪作響，時而近身時而退遠，拉扯間，兩三種何月完全沒有見過的招式飛出。
雖是招招猛烈，但似乎很難破掉這詭異的妖狐虛像的防。
‘【千流】嗎？好像，不如干脆叫千鳥算了......’
‘看來，陰形態之后，夜殊的技能變化很大。這根本不是四十級該有的水平，陰陽轉化......太強了。’
‘【虛佑】？九尾狐這技能名字也很怪啊，是我的錯覺嗎，怎么老是聯想到火影......’
‘快要落入下風了，看來不太可能打過。我得趕緊看看那小孩如何了?！?/p>
何月關掉系統面板，將視線從戰場中抽離，悄然來到被甩飛了的男孩身邊。
剛才的治療非常及時，讓男孩吊著半口氣。他再次施展武學，將男孩治愈。
雖是身體回復完好，但男孩臉色仍然有些蒼白，許是受到了驚嚇，或是太累了，他并沒有蘇醒的跡象。
‘咦？’
在何月視線四處在戰場中搜尋鄭子言等人的身體之時，堆積成一小座山包的廢磚中，一道微弱的光芒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什么......’
何月飛身來到這山包處，將上方堆疊的磚瓦掀開，這才看清，發光之物，乃是一片刻有特殊圖騰的墻磚！
九片花瓣狀散開的圖案竟在肉眼之下旋轉起來，細細感受，這其中蘊涵的力量竟和石蔥聾所使用的法陣有些相似。
‘這里面竟然有一個陣嗎？但好像并沒有什么危險的氣息......’
懷穿著疑惑，他無聲將這塊刻有圖騰的磚石帶走，回到了男孩身邊。
徒然，這墻磚上圖騰的律動越來越頻繁，何月只感覺到那‘陣’中傳出一種強烈的吸力，直指沉睡中男孩的身體。
‘這圖騰原來是跟這男孩有什么關聯嗎？’
何月把石磚放在男孩各個部位幾番嘗試，卻都沒有近一步的進展。
而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將石磚隨手放在了男孩身下一小灘還未干的血泊中時......
一豎金光悄然亮起！
男孩稚嫩的臉龐被籠罩在了光亮之中，睫毛根根分明，乖巧地垂在眼瞼之上。
額頭處，那九片花瓣的圖騰竟隱約浮現。
何月呆愣地看著這一幕，睜大了眼睛，以為男孩將會有什么巨大轉變。
但下一瞬，光芒消失，額頭處的圖騰不見，他都并沒有感受到什么明顯的變化。
戰場中心。
九尾狐進攻的身軀猝然一頓，猛轉頭看向了光亮發生的方向，空洞的眼神中恢復一絲清明。
它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道：“神佑儀式？不可能......”
夜殊并沒有因為對方的失神而心慈手軟，一記千流切開妖狐虛像，又一氣呵成重重甩尾將其嬌小的本體擊飛出去。
九尾狐吃痛地叫了一聲，大腦卻是愈發清醒。
它迅速站穩身子，卻定定地盯著男孩的身影，全然失去了戰斗的心思。
“不可能......”
“他竟是大牛的后代？”
“大牛的后代一直以來都沒有背叛我？”
神佑儀式，乃是它在大牛死后為其后代設立的鑒別儀式！
凡是最初那少年的后代，接受神佑儀式后，都會受到它的特殊看顧。
再次看到男孩心口處那團純粹的愿力，仔細聆聽之下，它表情逐漸由錯愕變成了愧疚。
“原來，他竟只是單純地想拯救我嗎......？”
“竟只是如此嗎......”
“拯救......需要被拯救的，竟然是我自己？”
腦海中，兩張明明不太相似但又極為相似的面孔重疊。
這一瞬，它的大腦徹底清醒了。
而與此同時，一道驚天之雷在夜殊的召喚下落下！
陰雷在轟鳴聲中落在了那妖狐虛像上，持續幾秒后，竟是將其擊碎......
雷光中，九尾狐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難道，是我錯了嗎......我從最開始，就不應該自居為神......’
‘初心不在，無論做什么，都是錯的.....’
‘不是神明與信徒的關系，而是，朋友與伙伴的關系嗎......’
‘是啊，我最開始想要的，根本就不是這樣啊。’
櫻色的眸子淚光閃動，腦海中過往不斷閃過，它已經徹底失去了戰斗意識，無聲沉浸在了疼痛所帶來的快感中，仿佛這樣就能夠好受許多。
悔恨、釋然、懷念，它的思想逐漸在肉身的傷痛中升華。
‘背叛我的人、加害我的人，都已然化作一抔黃土，我該向誰復仇呢？’
‘我就是我，為何要因為仇恨而忘記初衷呢？’
夜殊皺了皺眉頭，看著九尾狐的沉醉的表情感到極為不理解。
九尾狐就這樣仰面朝天，呆愣地沐浴在雷光中良久沒有行動。
見對方失去戰意，它掃興地撇了撇嘴，變回原狀飛至何月身邊。
“做的不錯，”何月豎起大拇指，看著變回了月牙色鱗片的夜殊，豎起了大拇指。
“蕪？（它為什么會這樣？）”
何月雖也有些不知所以，但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些記憶，只得輕笑。
“或許是想明白了什么，準備重新來過吧。不過，這真得得益于這男孩，還好帶了他來，不然動真格，還真打不過?！?/p>
夜殊不滿地輕哼一聲，表示真打起來也不見得誰輸誰贏。
何月知道它有秘密瞞著自己，也沒否定。
【滴！恭喜你，靈狐仙宮副本已通關！獎勵已發放背包，注意查看~】
【滴！恭喜你完成靈狐仙宮副本的隱藏支線-攻略九尾狐仙！獎勵已發放背包，注意查看~】
得到系統提示，何月便知道現在是徹底沒了危險。
沒想到，這副本的隱藏支線竟是這樣......
一人二寵起身，來到這保持著四十五度角看天的九尾狐面前，準備做出最后的決斷。
“你最開始問我的那個問題，我還是得再告訴你一次?！?/p>
何月微笑。
“伙伴的關系是超越了種族的?！?/p>
“夜殊是妖，錦鯉是玄靈，但卻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密的伙伴。無論怎么選，都是如此?！?/p>
九尾狐緩緩轉過臉來，愣神看著他，沒有回答。
但那櫻粉的眸子中剎那間像是櫻花飛舞，煙火劃過夜空，期待、真切、純粹，布滿了動人之色。
意識到自己無形間說了漂亮話，何月摸了摸臉。
‘真沒想到，這瘋癲的狐妖還能露出這種純良的表情，剛才瘋起來一個尾巴就能把人抽死?！?/p>
血氣早已消失、眼白部位由黑轉白，整只白狐雖然被雷劈得有些狼狽，但看上去卻完全變了個樣，配合嬌小的體型，頗有些人畜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