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了這個師傅一個禮拜白天，打打下手，倒也不覺得太累，對井下環(huán)境，也不是覺得太過恐怖了。

這個師傅寡言，不太愛言傳，工作本身看上去也簡單單調(diào)，自己也以為掌握了技術(shù)要領(lǐng)，一個班敬他三根煙，之間也聊不上幾句。

一個禮拜后，我還是白班，師傅換成了另一個，工作地點(diǎn)到了采礦場，采井低矮狹窄，采場高而空間寬闊，數(shù)十米高，滑輪葫蘆是往日早固定好的，一進(jìn)班，師傅打開電閘，身旁電爐亮了，他坐電扒后的木板上開始操作，扒來的礦石有亮晶晶的原礦。

我坐在旁邊的紙皮上，保持沉默，見他扒來一大塊的礦石，他停住，提起身邊一大錘，走到礦石前一頓猛捶，捶裂捶小點(diǎn)之后，他回到電扒洞，頭發(fā)冒著蒸蒸汗氣，一直站起看他掄大錘的我，遞給他一根煙，他點(diǎn)上坐下，我也自點(diǎn)一根坐下。

他說：“這工種是計件工，干得好，掙得千多塊，是個需要力氣的活。”

我說：“剛才那塊石頭我怕是掄不碎…”

他說：“你們讀書的力氣小的，手嫩，怕是要磨出好些老繭才干得順手了。”

“嗯。”我苦笑了一下，我這個讀書人讀書不認(rèn)真，才落到如此下場。

父親幾天前喝醉，又發(fā)酒瘋，又對小洋破口大罵，媽去鄉(xiāng)下了，不然，他的酒瘋更多會沖著媽去。

小洋和我，已不是小孩子，實(shí)在有點(diǎn)承受不了，在他對小洋一逼再逼時，我們一起動手將他按到了床上，我們的憤怒積壓太多年份，但打他那也是不可能了。

他怒到極點(diǎn)，反而笑了，大笑著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阿彌陀佛，你們兩個逆子，白眼狼，哈哈哈，長大成人了。”

“爸，戒酒吧，傷身，家也被你吵得不像個有溫暖的地方。”

父親退伍后分到礦山，他來自農(nóng)村，身體好，有力氣，曾憑賣力工作評過單位勞模，得過提拔，到了管一支運(yùn)輸隊的位置。可命運(yùn)，說不清，有天傍晚他乘貨車下班，下車后，從車后過馬路，被對面來車撞到頭，流了好多血，命還是保住了。

我媽說：“那場車禍改了他的命運(yùn)，他頭痛就喝酒，無節(jié)制又發(fā)酒瘋。”

童年，少年，記憶中，他的酒瘋，像個噩夢，他打我媽，家庭幾度冰涼涼的。

他出車禍的年代，車子非常少，也有馬路殺手，撞他的司機(jī)，當(dāng)時怕也是趕去投胎，把一個好好的家庭撞得幾乎破裂，在風(fēng)雨里不斷飄搖。

礦山許多人都知道我父親是個酒瘋子，這天他還沒醉，對我笑著說：“小海，在井下，一定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頂板松石，要特別注意。”

我點(diǎn)點(diǎn)頭，他清醒時人挺好的，醉后打我們，也不打致命部位，我心里清楚。

“你也別覺得太失落，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你還需要好好把握，你愛寫作，可以往礦山報投投稿呀。”

他說的沒錯，可我從內(nèi)心反感，甚至叛逆，我長大之后，一直不想再聽他的，一定要逆著去作。

我不想成為一個和他一樣的人，自己活在痛苦失落之中，還一直借酒瘋給家人制造痛苦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