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丞相府門前
“小姐,這次……別見血了。”凝秀攥緊了手,以只有她和舒窈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她實在是怕舒窈再次失控了。
自舒窈十歲那年被舒承和月昭帝派去歷練,三年后孤身歸來滿身是血,刀傷、劍傷、燒傷、凍傷……什么傷都有。
當時要不是有穆雨……
她真的不敢想象舒窈如今會是什么模樣。
也正是那天之后,舒窈一見血,那雙眼便像蒙了層霧一樣,誰也不認得,雙手不停地顫抖,碰她一下,就宛如失控了一般打人。
“放心,我知分寸。”
話音一落,舒窈便停下腳步。
凝秀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只見一位身著玄色素面錦袍的男子站立在馬車前,在霞光下,袍角依稀能看見一朵金絲繡成的梧桐花。
男子長發一絲不漏地束起,只留下額前的幾縷碎發。
那雙似曾相識的桃花眼黯淡無光,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錯覺。
可只有舒窈知道,那大部分是冷漠,對這世間的一種冷漠。
自她母親去世起,除了在血脈至親和知己好友面前,那眼神便從未亮過。
“爹。”舒窈對著身前的男子,輕聲喚道。
聽到熟悉的嗓音,那男子緩緩轉過身來。
舒承已年近五十,可這相貌卻是二十近三的少年模樣。
只有發上的幾縷花白,與額角的淡淡細紋,可以看出歲月對凡人的磋磨。
他看著面前的少女,只一眼,那記憶中的身影便重合了起來。
日將落,微風起,吹動了院中的梧桐樹葉,“沙沙”作響;吹起了玄色的衣袍,翩翩如少年。
——“遠安,今年的梧桐開了嗎?好不好看?”
——“遠安,你真好看,要是多笑笑就更好看了!”
——“遠安,你說阿瑜會像誰多一點呢?我覺得像你多一點好,你的眼睛很漂亮!”
少年依舊在,可身旁的少女……長久的留在了回憶之中。
——卿卿,今年的花還沒開。
——卿卿,我會多笑笑的。
——卿卿,阿瑜像你,很漂亮。
“老爺,時候不早了,該動身了。”
馬車旁的車夫看了看日頭,隨后俯身對舒承說道。
只一句,便打散了所有幻象。
舒承回過神來,看著舒窈,眸中泛起點點光亮,帶著絲絲笑意,伸出手對舒窈說道。
“阿瑜今日,很漂亮。”
懷瑜,是舒窈的字。
因為母親早逝,就早早地定下了本該在及笄禮上的字。
舒窈望著那只手,唇角勾起一抹愉悅的弧度,也伸出右手搭在上面。
“走吧,爹。”
……
皇宮
慶生殿中
女眷席上,各家朝臣的千金紛紛落座。
因著許多大臣為了穩固職位去攀附那些職權大的,所以各家夫人便同自家郎君在御花園跟著奉承。
“這次的生辰宴,不知舒小姐是否前來?”
“五公主與她是摯友,會來的吧!?”
一旁的御史府千金聽了,微抬著頭,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說道:
“舒小姐可是一次都未出席過皇宮的宴會,你們想著見她,不如想想見慕月將軍。”
她的聲音,說大也不大,可說小,席上千金們聽了都紛紛湊過來,眼冒金光,直將舒窈來不來的話題拋在腦后。
“慕月將軍今日來嗎?!”
“啊啊啊啊,名動黎京的冷公子誒!我曾有幸見過,好生俊俏呢!”
“鶯鶯,你怎么連這個都知道?!”
那個叫鶯鶯的,正是柳御史唯一的女兒——柳菡鶯。
柳菡鶯聽了那話,很是受用,頭抬得更高了些,嘴角翹起,得意地說道:“不過是聽我爹提過講幾句。”
這句話說完,各家的吹捧更甚了。
“鶯鶯,你爹竟與慕月將軍有交情!”
“是啊,大家都不知道,你有沒有在私下里見過慕月將軍啊,是不是很俊俏?”
“鶯鶯,你今后不會當將軍夫人吧?”
“……”
面對這些話,柳菡鶯沒有做任何回答,但臉上的表情出賣了她的內心,是得意的。
慕月將軍是戰無不勝的少年將軍,也名動京城的“三公子”之首——冷公子。
有此名號他自然是十分俊美的,而叫冷公子,則是因為他常給人一種淡漠疏離的感覺。
相貌、地位都是極佳的,即便柳菡鶯對他素未謀面,單憑這兩點,也能有傾慕之情。
但同時她又有些忐忑。
慕月將軍會來不錯,可她與那位可是半點關系也沒有,知道這個消息也是來的時候在御花園偷聽到的。
不過……
人嘛,總是會在一聲又一聲的吹捧之中迷失,像柳菡鶯這樣虛榮的更甚。
不一會兒,那份忐忑便消失殆盡,隨之而來的,是一點一點靠近的深淵。
她不會想到,因為這份虛榮,在今后的日子里,差點改變了她的地位。
“左丞相之女舒窈,到——”
一聲激動的嗓音覆蓋整個殿堂。
殿中的眾人聞言,都不由自主的噤了聲,紛紛往聲音響起的地方望去。
不看還好,這一看……
眾人都擦了擦、眨了眨眼。
這根本……沒人。
除了方才喊話的公公,空無一人。
良久,女眷席上的傳出一陣竊竊私語,每個人面上皆是一臉復雜。
“舒小姐這是不敢見人……?”
“是……公公說錯了?”
“怎么回事啊?”
男賓席上,絕大多數的男子都坐在靠后的席位,那些大多都是剛入仕的青年才俊。
當然也有幾位世家公子跟著自家父親而來,便做在特意安排好的席位。
見到這情況,男賓席上的男子們自然也往女眷們說的那樣想,都議論起了這位“從不露面”的舒小姐。
而這話頭的舒小姐,此刻正坐在女眷席的角落。
聽到那些議論聲,舒窈微微瞇起了眼。
就是……挺意外的。
隨后又恢復如常,端坐在席上,仿佛一切都與她無關。
其實也不能怪舒窈,主要是報話的公公一見到她,就被驚得說不出話來,腦子里只剩下兩個字:
冷、美。
他從未見過如舒窈這般的女子。
本該沖突的氣質與相貌,卻恰到好處的相得益彰。
那少女的氣質清冷,卻與明艷的容顏毫不沖突,素雅的衣裙在身,“冷美人”這個詞便越入腦中。
因此,在舒窈落座席中都久久未回過神來。
為此,那報話公公還特意投了一個眼神給舒窈,以示歉意,還想著要不再說一聲解釋一下,可別怠慢了這位。
舒窈感到有視線落在她身上,見了那眼神,微微搖頭,表達出她的不在意,也讓他不必解釋。
至于舒窈為何沒被人發現……
正是因為她斂去了氣場,走著離殿門最近也最偏的位置坐下。
她與舒承父女都是喜靜的。往年的宴會,他們都極少參與。
重大點的,舒窈都沒報過身份,坐在角落里,減少存在感。
月昭帝也曾說過她幾次,可拗不過舒窈的執著,最后也就隨她去了。
今年這場也是因為蕭鹿希堅持要她露面,她才給出身份牌的。
只是沒想到那公公會被驚住,她也就順勢跟往常一樣了,不過確實是有些對不住諸位……
雖然依舊有動靜,但也能揭過去,若是有人能轉移注意力,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許是心有所感,殿門又傳來了一聲嗓音,而這次,更為激動、興奮。
“護國大將慕月將軍,到——”
這一聲一出,殿堂再次靜下,無數雙眼睛的目光落在殿門那道藍色身影上。
就連舒窈也緩緩轉過頭望去。
只見一男子水藍直襟長袍加身,袍角繡有金絲流云。
腰間的衣服被藍紫色的腰封所束,腰封下還束著精致修剪好的同色錦緞。
仔細看去,那錦緞上還紋著幾朵藍雪花。
男子的青絲被銀色發冠半束著,兩條藍紫色的發帶垂在披著的烏發上,額前兩綹短發隨意散落在兩邊的耳鬢旁。
最是讓人驚艷的,是那男子的容顏。
久經沙場的少年將軍,膚色卻依舊白皙透亮,劍眉之下的一雙瑞鳳眼深不見底,而那眼尾挑起的弧度卻妖冶至極、蠱人心神。
高挺的鼻梁透著大將的英氣,紅潤的薄唇挑起一抹弧度。
只一眼,便迷醉其中,無法自拔。
他是拯救蒼生的謫仙,也是蠱惑人心的妖魔。
他妖艷至極,卻又神圣至極。
他是矛盾的,可又是如此的自然。
舒窈見他的第一眼,便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