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節壹間
“請堂生抽取對手——”身著青衫的考官道。
舒窈上前,在三個竹筒中,拿了中間竹筒的一簽。
進入學堂后,舒窈低頭看了眼手中的竹簽。
——天元。
——執黑。
四個字清晰地映入眼眸,舒窈徑直走向整個學堂的中心位子,提起裙擺,坐在了右手放置黑棋的一邊。
隨后閉目。
路童柒去了烹試,傅詩韻去了琴試,而她最終選了棋試。
五樣里路童柒和傅詩韻都無法為她選出來,一會兒說棋試靜,一會兒又說畫試雅,舒窈也不為難她們,讓她們先去自己的考場。
而她呢,想法很簡單,她還不是很熟悉寒梅院的布局,索性就走到哪兒考哪個。
只是沒想到原先是走到書試,可堂生多,而隔壁的棋試堂生少,她去的話恰好是第一個,就留在棋試了。
耳旁落座的聲音響了又響,舒窈依舊沉靜地坐著,突然一個腳步聲徑直朝這邊來,卻在半路頓住。
舒窈睜眼。
“你怎么在這里!?”
熟悉的聲音傳來,舒窈卻只平靜地行欠身禮,道一句:“請多指教。”
復又坐下,姿態端正,擺出個“請”的姿勢,便不再出聲。
對面的女子正是柳菡鶯。
柳菡鶯露出一絲嫌惡之色。
居然遇上了舒窈,真是晦氣。
可禮節不能忘,柳菡鶯便將方才舒窈做的動作重復了一遍,隨后神情轉變,宛如換了個人,嚴肅得不行。
舒窈見此,微挑起右眉。
倒是個棋癡……
只見柳菡鶯以拇指、食指、中指三指自棋罐中拈起一枚白棋,置于食指與中指之間,中指在上,食指在下夾住棋子放于右上星位處。
她表示了她的尊重。
舒窈便也如她一般,下在了己方的右上星位。
由此,她們的棋試,開始。
初開之際,柳菡鶯下得不急不緩,十分悠哉,卻子子張弛有度,足矣看出棋力之深。
反觀舒窈,落子卻毫無章法,如蛇般蜿蜒落子,門外漢像了個十足十。
柳菡鶯只當她空有禮儀,卻無實力,神情放松了些,下得更緩了些,如溫水煮青蛙一般。
舒窈察覺,也沒說什么,以自己的節奏,緩緩滲透。
考場外,春暉似水,滋潤卻不強烈,只將陽光就著春風,拂過萬物。
梅花樹梢上,一只黃鸝飛落停留,不禁高聲歌唱,曲聲宛轉悠揚。
它面對著一扇窗,眼中映著執黑棋的女子,從容冷靜,執白棋的女子,眉頭微蹙,落子猶豫不定。
此時,已過半個時辰。
柳菡鶯額角微冒著汗,呼吸開始變得有些不暢。她端坐著,雙眸死死盯著棋局,想從中尋出條可走之路。
可是……
沒有。
下得時間越長,黑棋吃白棋的數量就越多。
她此時此刻才真正地發現,舒窈不是沒有實力,而是棋力深不可測,遠在她之上。
自一開始,她每走一步,舒窈便布一步局,而且,她步的不是當下的局,而是未來的局!
如此耐心,就如此引她入局,如此謀略,就如此令她舉步維艱。
柳菡鶯驚恐的看向舒窈,只見那清冷少女手指點著手背,目光始終落在棋盤上,注意到目光,她抬頭。
平靜的雙眸,平靜的神色,落在柳菡鶯眼中卻如羅剎一般。
柳菡鶯身子往后一倒,整個人跌倒在地,引來一雙又一雙眼的目光。
柳菡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去看舒窈,坐回椅子上。
她沉沉地吐一口氣,看向棋盤。
可是不行,她的手在抖,她的心在燥,這時的她,已無法平靜思考。
接著下去,不論平靜與否,結局都是一個“輸”字。
可她不愿就這樣投降!
她用手狠狠掐向大腿,直掐出淤青才罷休。
舒窈看著面前的少女閉眼深呼吸,隨后睜眼已是沉靜。
舒窈卻并未對此詫異。
柳菡鶯的棋風雖有些許小人之勢,不容人超出掌控,可大體卻驕傲肆意。
這樣的人,是不會將心血輕易放棄,至少也要魚死網破。
若是拔出其陰晦,在戰場上,她會是位很好的將軍、士兵。
舒窈看著她掙扎出一條路,復又落入留給她的下一個局,循環往復,終是在落下最后一子之時,留下一句:
“你贏了。”
看啊,多么驕傲的人,到最后也不愿說一個“輸”字,寧愿接受他人的贏,也不肯……
“天元位,局定,執黑勝——”
“對局過一時辰——”
所有堂生聞此,皆望向天元位的人。
竟有人不到一個時辰便下完了?!!
想到那人會很厲害,卻沒想到那人竟生得如此美艷。
舒窈沒去關注那些目光,只對著柳菡鶯行了一禮,便走出門去。
行至梅花樹下時,舒窈停下腳步,轉身,見到柳菡鶯一臉果然如此的神情。
柳菡鶯笑了笑,那笑卻不復以往,多了幾分真誠、妥協與敬意。
看啊柳菡鶯,她連自己會在梅花樹下叫住她都算到了,你還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我輸了。”柳菡鶯道。
舒窈卻沒作聲,等著她說下去。
“我這人,驕傲肆意慣了,癡迷的只有棋,遇到什么不順心的事也容易小人之心,你贏了我,過往種種,我向你道歉。”
“你是輸了,卻贏了。”舒窈道。
“什么?”
春風起,牽青絲,不見梅樹落葉,只聞少女聲。
“你贏了自己。”
“我贏了……自己?”
柳菡鶯回想起方才那局棋的最后半個時辰,睜大雙眼:“!!!”
這一刻,柳菡鶯讀懂了其中的意味。
——你輸給了未來的你,卻贏了過去的自己。
——你會越來越好,不再停留過去,一路向前。
原來……竟是如此……
……
舒窈離開枝節壹間后,離選試結束還有兩個時辰半,她便在寒梅院到處走走,認認路。
雖然已經把其布局想得差不多了。
寒梅院除了有三間九堂,還建有食肆、、琴室、小繡坊、小舞坊以及堂生住的女舍。
只是舒窈不宜在寒梅院過夜,就夜里回丞相府,好在丞相府離寒梅院不遠,大概一條街。
如此,她便看不到女舍的模樣了。
現下時間尚早,出寒梅院外是不可能的,可在院內也無什么光景。
舒窈默了默,最后朝著考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