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飛鳥歸巢。
御花園
舒窈平復好心情,對言瑆道:
“你或許不需要。”
——不需要這些外人的情感。
——你已經有了很堅固的堡壘,可以不被輕易擊垮。
言瑆眸中映著霞光,也……倒映著她。
其實,他也是需要的。
言瑆輕笑,又恢復了那無欲無求,對萬事淡漠疏離的樣子。
只是在看著舒窈時,好像什么東西,在此刻對少女化開,變為眼底奇異的溫柔。
“你知道了這么多,那你我之間的約定,是不是該作廢了?”言瑆問她。
舒窈點了點頭。
這是自然的。
言瑆含笑問她:“那你以什么身份潛入槐安?”
舒窈勾了勾唇角,有些狡黠地看著他:“三日后,自分曉。”
三日后,是出發的日子。
言瑆看著她露出生動的神情,情不自禁的彎了眉眼。
這一笑,像是妖魔惑了眾生,又似謫仙染了煙火,直把舒窈看入了迷。
……
左丞相府
舒承站在梧桐樹下,望著新生的枝葉,第一次對舒窈的決定有了迷茫。
他知道,舒窈是個不同尋常的女子。
因為幼時被穆雨調好了身子,她能做到許多連男子都做不到的事。
又因為她從小就聰穎,也學會了許多本事。
琴棋書畫,武醫茶花,她都會且擅長。
可那是從前,她有武功能自保。
如今的她,沒有武功。
即便有言瑆一路相護,也做不到時時刻刻。
舒承不知道,這一次的支持,會不會害了她。
“卿卿,我……錯了嗎?”
話音消失在風聲中,沒有回應。
良久,又一陣風吹來,使得梧桐樹“沙沙”作響。
好似在說話。
舒承綻開笑顏。
歲月好似沒在男人臉上留下痕跡,只有幾縷混在青絲中的白發,和眼角幾條淡淡的細紋。
像過去溫潤的少年,只有對鵝黃色衣裙的少女才會露出的溫柔神情。
“沙沙”的聲響落在他耳中,像是少女在說,
“沒關系的,我會在歡歡身邊,護著她。”
風依舊在,卻不知何時,吹落了幾滴淚珠,掩藏了一聲回應。
“好。”
……
摘星院
凝秀在屋內皺著眉頭,沉默著收拾舒窈的行囊。
舒窈在院中挑揀著路上會用到的藥和毒。
等藥包里的瓶瓶罐罐放滿后,她又開始打磨銀針。
凝秀一出來,就看見在日光下閃著光的銀針。
她急得跑過去奪下:“小姐,您別磨了,我來吧,這次我無法只能”
舒窈被她搶了銀針,只能站在一旁看著她。
“師父在槐安。”
不然,她也不會再次離開黎月。
凝秀頓住,下意識地問:“哪個師父?”
舒窈回答:“穆雨和沈鶴川。”
凝秀瞪大了雙眼:“鶴師父不是已經……”故去了嗎?
而且,穆雨不是還在出遠門嗎?怎么會到槐安國去?
舒窈笑了笑,只是眼中染上了寒霜:“他的尸首,我還沒找到。”
凝秀聽懂了。
沈鶴川的尸首,在槐安,還是當初的那些人帶去的。
怪不得這些年怎么也找不到,原來那些人還沒死絕。
凝秀還想再問,可是她不知道能不能再問了。
再問下去,不知道會不會觸到舒窈的痛處。
舒窈卻像是走火入魔了般,自顧自地說:
“槐安人手上有食憶蠱,那時我尚且年幼,只有穆雨有,如今我沒用了,他們就抓了穆雨。”
“原來沒死絕卻不來找我,是因為抓了穆雨。”
后面這句,她說得很重,像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她早該想到的,這些年怎么也找不到沈鶴川的尸首,就應該知道,當年還有活下來的人。
穆雨這次失聯這么久,她也該察覺,她是出事了。
兩年前她做沈鶴川的徒弟,卻護不住他,連他的尸首最后也找不到。
如今,她不能再讓穆雨出事。
隱藏避世的槐安之國,若是沒有安定和平,
也該……
回歸人世了。
……
將軍府
暮春的天暗得不算快,橙黃持續到了戌時。
言湛得到了舒窈的原諒,一路欣喜。
他邁著輕盈的步子,哼著前些天聽到的歡快曲調,走向言瑆的院子。
一推開院門,水藍色的錦袍沐浴在霞光下熠熠生輝,藍紫的腰帶卻把一切吸入深淵。
白皙的少年坐在院中,姿態有些慵懶,卻奇異地優雅,像是平易近人的謫仙。
看著眼前絕美的少年,言湛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哥!”他喚了聲,走上前。
言瑆不緊不慢地飲著茶,一手拿著舒窈之前寫的紙條,細細端詳。
想了想,還是收入懷中。
這時,言湛剛剛坐下。
言瑆看向他,眼中是言湛看不懂的復雜,像是深淵,直把人吸了進去。
言湛歡悅的心頓時放下,歸于平靜,神情卻依舊純良無害,眉眼彎彎地看著哥哥,等著他開口。
言瑆看著這個從小疼愛的弟弟,神色柔了柔。
“你叫什么名字?”言瑆問他。
“言湛,‘幽期不負言’的言,‘湛湛騰空下碧霄’的湛。”
“你可知,槐安國的國姓,就是言。”
言湛聞言身子一僵,目光落在地上,良久無言。
言瑆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也沒再說話。
他知道,告訴這個弟弟所有的事情,只需這一句話,便抵千言萬語。
他們姓言,這是最直接的真相。
他的弟弟是心純,卻不是蠢,相反他很聰明,懂得如何討人歡心,怎樣的形象能讓人放下戒備。
或許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像他一樣,以為不說就什么都不知道,自欺欺人。
不知何時,言湛開口:“我們要回去了嗎?”
聲音有些啞,聽起來不像往日輕松歡快的少年。
雖然他沒有記憶,可每次想象出的畫面,總是父母不和,母親整日憂愁,在深宮中爾虞我詐的場景。
這或許,就是內心深處留下來的烙印。
言瑆突然笑了起來,爽朗真誠:“怎么,以為回不來了?”
言湛抬眸:“可以嗎?”
言瑆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眉眼溫柔。
“只要你想,哥哥就會護著你,實現愿望。”
——一如過往,百世不易。